奮鬥在紅樓

九悟

歷史軍事

寒風呼號,冬日中天色陰沈。庭院外的槐樹枝“嘎嘎”搖動。
“咳咳!”
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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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人或為魚鱉(二)

奮鬥在紅樓 by 九悟

2018-6-13 19:38

  賈環聽得韓秀才第壹句,就大皺眉頭,站著道:“韓相公要是找在下說件事,這頓酒就不用吃了。”
  韓秀才無奈的長嘆壹口氣,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賈小友,請!”
  賈環這才肯落座。韓秀才這人性情耿直,不通人情世故。他心裏固然是贊賞的,但他並不會委屈自己去遷就韓秀才的想法。
  四方小木桌上,擺著兩道小菜,壹壺濁酒。
  韓秀才舉杯邀請賈環共飲壹杯。賈環婉拒道:“謝韓相公美意。在下生病還未完全康復,今日以茶代酒。”
  韓秀才能感覺到氣氛有點僵。但他習以為常。悶悶的,自斟自飲的喝了兩杯酒,道:“我自龍江先生處打聽到賈小友的消息。今日特意來見妳。”
  現在國子監都在傳他感激五鳳館水仙姑娘救他。他也確實在水仙姑娘的香閨中留宿了壹晚。名花、名士兩相歡。但,他心裏知道,真正救他的人是誰。
  然而,他不會開口向賈環道謝。救命的恩情,用“謝謝”兩個字來感激,太輕。君子敏於行,納於言。
  賈環點點頭。這是可以預料得的到的事情。韓秀才既然沒有和龍江先生絕交。找龍江先生打聽他的消息很正常。
  韓秀才真是異想天開!他壹個庶子,怎麽可能調得動賈府的力量?即便調得動,他也不會貿然的參與到這場政治博弈中。
  韓秀才道:“賈小友,妳身為讀書人,為何沒有兼濟天下之誌?如今京師周圍洪水泛濫。我壹路行來,生靈塗炭,憂心如焚。”
  賈環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譬如幼童持重錘而擊,力不足,則害己。”關心國家大事,值得提倡。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但要知道自己能吃幾碗幹飯,量力而行。
  韓秀才再嘆口氣,說道:“令師張伯玉是大儒,治春秋,名滿天下。十年前以都察院左僉都禦史致仕,在京城西郊開設聞道書院治學。張前輩在朝中頗有人脈。若是肯出聲,要懲治順天府府尹陸新翰不難。以此功勞,必然可以再次出仕。賈小友若是有意,可以促成此事。”
  賈環還是第壹次聽到他人說起山長張安博(表字伯玉)的舊事。豎著耳朵聽韓秀才說話。聽完後,微微沈吟著。
  當今天子雍治皇帝是通過類似於玄武門事變的方式上位。今年是雍治九年。山長在十年前在左僉都禦史的位置上致仕,恐怕是有所警覺,通過致仕避開那次慘烈的政治風暴。
  都察院,職責糾劾百官,辯明冤枉,提督各道,為天子耳目風紀之司。設左右都禦史各壹人、左右副都禦史各壹人、左右僉都禦史各兩人。左僉都禦史是正四品的官員。
  韓秀才以為賈環是山長張安博的弟子。但賈環其實不是。當然稱壹聲師長也沒錯。賈環不知道山長是否有再出仕的意圖。這種事,他不可能越殂代刨。
  賈環沒說話,韓秀才也不催促,緩緩的喝著酒。
  正在這時,東莊鎮上突然傳來壹陣驚恐的呼喊聲,嘈雜而喧鬧。酒樓中仿佛炸了鍋壹般。韓秀才丟了碎銀子在酒桌上,到街面上看情況。賈環跟上。
  天空中下著暴雨,大雨如註。臨近晚間時分,天陰沈著。街面上數百人狼奔豕突,雜亂無比,各說各話。似乎情況無比危急。街面上水流的深度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
  片刻後有確切的消息傳來:永定河決堤,龍泉鎮劉家灣被淹。洪水正在從10裏外倒灌而來。
  東莊鎮是壹個只有兩條街面的小鎮,常住人口不足千人。這時,整個小鎮都亂成壹鍋粥。所有的人都在叫喊。那是生命在感受到致命危險前的吶喊。
  “走。快走。”
  “快逃命吧!”
  “孩子他娘,別收拾了。快走。不然那就來不及了。”
  “娘,發大水了。我背您走。”
  韓秀才見到這種危急的情況,頓時熱血上湧,正要登高壹呼,挺身而出時,賈環壹把將他拉住,“韓秀才,別犯傻了,快跑。”人群已經混亂,根本就沒有時間整頓秩序。
  這時,韓秀才還做著登高壹呼,應者景從,大出風頭的美夢。這簡直是扯淡。即便是訓練有素的軍隊,在營嘯時也無法控制。何況普通人。
  “跑啊!”
  “快跑。”
  “往書院方向跑。”
  人流在洪水上漲之前,拼命的往兩裏(1千米)開外的聞道書院跑。那裏是壹處山丘高地。再往上就是妙峰山。但依舊有些人在收拾細軟。有的人則是在尋找浮水的門板等物承載物品。
  “轟!”
  幾分鐘後,洪峰沖過來,帶著無可匹敵的力量和速度,將土木建築的東莊鎮沖垮、淹沒。不斷的有房屋、建築倒塌的聲音傳來。還有各種慘叫、呼號。瞬間就是白茫茫的壹片。
  賈環和韓秀才連滾帶爬的壹路逃命到聞道書院的門口。壹身泥濘。十分狼狽。巨大的浪頭舔著山腳的土地。賈環回頭再看時,就已經看到有屍體在水浪中翻滾。心中壹陣黯然。壹同逃出來的大約只有壹百多人。生還者十之壹二。
  洪峰之中,門板是不頂用的。最可怕的不是水讓人窒息而死。而是洪峰那不可拒絕的沖擊力量。沖量,足以毀滅、撕裂任何試圖阻擋的物體。這是大自然的天地之威!
  聞道書院內的近兩百名弟子也沒有讀書的心情,都擁擠到院門口來看洪水。水面持續的上升,很快就漫到書院大門前的臺階上。
  壹個白衫少年的身影撲出來,大叫:“妹妹,舒兒。妹妹,舒兒。啊……”痛徹心扉的噗通趴在滿是水的石板上,叫喊著,用力的拍著石板,痛哭流涕。
  賈環默然。是林心遠。他妹妹林姑娘死了,侍女舒兒也死了。同寢舍的秦弘圖跟著出來,想要扶起他。賈環用力的抿著嘴,輕聲道:“秦兄,讓他哭壹會吧!”
  黑黑的秦弘圖看到賈環壹身泥濘,得知他剛東莊鎮裏跑出來,心有余悸,“賈兄,賈兄……”他不知道該怎麽說。賈環是他的朋友。這,真正的是生死壹線。
  書院出來的同學越來越多。有幾名也有陪讀的家人的士子失聲痛哭。聞著傷心,見者流淚。
  公孫亮從後面擠過來,看到賈環,欣喜異常,用力的拍著他的肩膀,激動的語無倫次,“賈師弟,賈師弟,好,嘿,好。妳沒事。好,我……”賈環要死在東莊鎮,他要內疚壹輩子。
  幸存者的人們站在問道書院大門外,看著兩裏外被淹沒的小鎮,哭聲壹片。
  雨越發的大了,天地間白茫茫壹片,只剩下壹些尖尖的屋頂、樹梢。飄蕩著哭聲。
  夏日消融,江河橫溢,人或為魚鱉!
  ……
  ……
  夜色漸漸的深了。大雨還在繼續。聞道書院,寒梅書院的小舍中,山長張安博、六名講郎、大師兄公孫亮、院首賈環都在。油燈的燈火跳躍。
  山長張安博長嘆壹聲,吩咐道:“文約,妳給那些受災的鎮民安排住處、吃食。賈環,妳跟著文約壹起做事。”賈環的能力很突出,錐處囊中,其末立見。他希望磨練這個少年的能力。
  公孫亮、賈環應下來。
  駱講郎提醒道:“山長,多出數百張嘴,書院裏的糧食撐不了幾天。”
  山長張安博神情漸漸的堅毅,用手排著桌子,慨然歌曰:“長嘆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余雖好修姱以鞿羈兮,謇朝誶而夕替……”
  白話文的意思是:我長嘆息地掩面流淚啊,我哀憐著百姓的生活多麽艱苦。我只是崇尚美德而約束自己啊,可早上進諫而晚上就遭到貶黜……
  這是屈原的《離騷》。山長張安博曾任都察院僉都禦史,確實有進諫的職責。
  此情此景,書院的幾名講郎即便心中顧慮重重,但沒有人再能說出拒絕的話:民生多艱啊!
  賈環恍然:他可能搞錯了壹件事。山長張安博致仕恐怕不是因為避禍,而是因為他進諫遭到了貶黜。因而辭官。
  ……
  ……
  商議結束。賈環跟著公孫亮壹起出了小舍。四周黑漆漆的。回廊中風雨侵襲。躲不了風雨。
  賈環道:“公孫師兄,我有壹言,我們書院雖說要接收災民,但糧食有限,我們要限量供應災民、書院弟子的口娘。”
  公孫亮還沈浸在剛才小舍中商議的慷慨悲歌的情緒中,仰慕恩師的風采,輕輕的點頭,“嗯。”
  賈環心中壹陣苦笑。剛才的會議其實只是做了壹個決定。沒有任何實質的措施可提供。山長張安博將權力下放給了公孫亮。他作為輔助。
  當天晚上,內舍寢舍十二號中,賈環奮筆疾書。救災,是壹個體系工程。他需要將所有的預案都做好。
  夜風侵襲,燈光搖曳。輕輕的咳嗽聲時有時無的傳來。
  ……
  ……
  數天的時間,洪峰幾度湧過,而後又緩和下來。四裏八鄉幸存的村民、人群開始慢慢的向山上轉移。京城西郊太行山余脈,以靈山、百花山、妙峰山為最。
  妙峰山腳下的聞道書院擁有糧食,消息傳開,大量的災民慢慢的匯聚而來。聞道書院的壓力陡然增加。
  這個曾經庇護災民的地方,在數天後,正處在崩潰、毀滅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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