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八章 異象

　　這些年紅月詭異生變，早已讓所有人心底都生出不詳預兆，凡是發現許洛蹤跡的所有人，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就已經用各種手段上報驅邪司。
　　路過當年殺詭的鴉鳴山時，許洛甚至都沒有多看壹眼。
　　可就當他再往前疾奔，路過壹片稀疏石林時，已經盡是精氣血肉的腦海中，就像是被人掄著大錘狠狠砸了下般。
　　哪怕以如今許洛堅毅心性，這會兒也不由自主抱頭蹲下，與此同時，腦海中明字符好到感應到什麽，突兀至極的白光大作。
　　這片爛石林寸草不生，中間盡是各種奇形怪狀石頭，天然就是壹道道護城墻。
　　早些年道路不靖，自然就成為來往客商休整之所，各處巨石下方還殘留著各處篝火殘燼。
　　也就是這些年驅邪司四處誅殺詭物，百姓哪怕是夜間趕路也不會太畏懼，不然這種地方肯定會有商隊休憩。
　　許洛好不容易才撐著疼痛散去，此時的他可不會去想為什麽，腦子又只剩下盡快趕路的念頭。
　　他習慣性的朝四周打量壹眼，就準備立即離開，就在這時，眼角余光掃過壹處高大青石下方，腥紅月華恰恰好照耀在此處。
　　轟隆，腦海中再次宛如驚雷炸響，壹幕幕似是而非的光怪陸離畫面，猛得從許洛記憶中浮現。
　　腥紅圓月高懸天際，月華灑在周圍茂密叢林之上，地面上映出來的影子，好像已經活過來般隨風搖曳。
　　青牛大車停在壹堆燒得正烈的篝火前，壹老壹少正在舉杯暢飲……
　　雄偉的神廟、哭泣的孩子……
　　許洛只覺得腦中好像被小刀壹次次割裂著，可無數劇痛卻帶來更多的似曾相識畫面，甚至開始有呢喃聲音在回蕩。
　　“大人，咱們這安莫山兇險無比，老頭子壹輩子從軍，三子皆亡，可算對得起大燕、對得起陛下？”
　　“老頭子這輩子唯壹心願，就是盼著七息兒好好活下去。”
　　“大哥哥，這可就是阿爺說得身處黑暗、心向光明……”
　　轟隆隆，許洛腦海中諸多畫面呢喃盡數散去，只剩下身處黑暗，心向光明八個大字。
　　不對，就在這句話出現在腦海之際，又是壹幕幕似曾相識場景，如水流淌過靈臺，許洛雙手狠狠揪著腦袋，看那架勢就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生生弄死算逑。
　　浩瀚水眼中向死而生、密密麻麻的陰煞氣柱。
　　諄諄教導的枯瘦老頭、不會說話卻喜歡笑的嬌俏小娘……
　　無數畫面，最後又匯聚成壹把隨風飄蕩的銅鎖！
　　吾有麒麟兒、人間至樂也！
　　身處黑暗、心向光明，歷經劫難、永佑光明……
　　壹個個小字在許洛識海中來回縱橫，最後又混沌成壹團白光，光團不時扭曲翻滾，好似其中正在孕育著什麽壹般。
　　從回憶起這兩句話開始，許洛便下意識走到，已經只剩焦黑印跡的篝火處盤膝坐下。
　　紅月在平直滑過蒼穹，青石巨大陰影逐漸將許洛身形徹底遮掩，下壹刻，他就好像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壹般，再沒有任何動靜出現。
　　當許洛肉身所有氣息，從天朱界消失的那壹刻，正在青光中艱難挪動的神魂之身，卻如觸電般通體劇顫。
　　片刻後，他那雙已經只剩下壹絲清明的漆黑瞳孔，卻猛得冒出無盡執著堅定光芒。
　　看著前方朦朦朧朧，遮掩壹切的濃郁青光，許洛已經滿是血痂的臉龐上，反而露出壹抹決絕冷笑。
　　“心向光明……永佑光明……
　　呵呵，枉生竹是我，可我不是枉生竹呀！”
　　呢喃聲剛從唇邊迸出，許洛神魂之身已經生出劇變，青、白、紅三色蓮花從腳下盈盈綻放，花蕊中心卻端坐著壹個尺許高金色小人。
　　三頭六臂的兇猿虛影仰天咆哮如雷，龐大身形卻瞬間融入許洛身體之中，五色毫光在掌心大作，凝聚出壹柄精巧羽扇。
　　“來，來，且看看竹是我，還是我為竹！”
　　此刻的許洛精氣神三寶齊聚，諸多神通盡加於己身，儼然已是傾全力壹擊。
　　如此施為，就連他自己都是第壹次，只覺得無邊無際巨力，幾乎快要將身體撐爆。
　　可許洛卻好像被徹底激出骨子裏的兇悍本性，五色羽扇毫不猶豫朝青光重重壹揮。
　　嗡，五色毫光跟青光壹觸，立即就如同撞上堅硬礁石的洪流般，四分五裂，可青光終究也被刷落掉薄薄壹層。
　　就是這麽如絲絹般輕薄壹層青光，許洛眼前卻好像被扯去厚重幕布，露出後方近在咫尺的巨大青竹。
　　許洛下意識哈哈狂笑出聲，還不等四周青光如潮水般湧動，整個人已經像是主動作死般，壹頭就朝青竹撞過去。
　　四周青光好像被他這猖獗舉動徹底激怒，絲絲縷縷瞬間化成壹柄柄無堅不摧利刃，熱刀切牛油般沒入許洛疾撞過來的身體之中。
　　噗嗤壹聲裂帛輕響，許洛整個人就被無數青光，削成壹具金光閃爍的骷髏架子。
　　甚至還有更多的青光，正在飛快侵蝕著金光包裹的壹根根骨骼，看那速度，只需要呼吸間功夫，這些金色骨骼同樣會被斬成齏粉。
　　吼……
　　好似傳承自遠古洪荒的不甘怒吼，陡然在青光中炸響。
　　已經僅僅只剩下骨頭架子的許洛，每壹根骨頭之中，都源源不斷生出濃郁金光，壹股寧願同歸於盡亦不願妥協的決絕氣機，陡然升起。
　　下壹刻，漫天金光便轟隆炸開，無數青光先是瞬間停滯，然後就如同被急速吹大的氣球般，跟著炸開。
　　青金兩色光芒如流星般閃爍，璀璨奪目，甚至連巨大青竹，還有下方時刻不停湧出的無數殘魂，都盡數淹沒……
　　鴉鳴山上方光芒壹閃，壹老壹少兩道人影憑空出現。
　　與滿臉興奮的沙七息不同，於秀光才剛剛露面，立即就下意識皺起白眉，滿臉警惕的朝遠處秋葉城方向看去。
　　片刻後，他才收回目光看向下方叢林。
　　“七息，多加小心，這次的詭物只怕是非同小可，連師傅這會兒都已經感知不到其蹤跡，神通戰力先不說，至少這份隱匿本事就在妳我師徒之上。”
　　沙七息從來沒見過於秀光這副慎重模樣，臉上喜色立即壹收，點點頭也跟著朝下方叢林打量。
　　那些報信的商隊所說地方，應該就在附近，以詭物那副旁若無人作態，這片叢林肯定會遺留不少線索。
　　“咦，這頭詭物當真是古怪！”
　　於秀光目光如炬，立即就在許洛無意間踩踏出來的草木上，找到線索，沙七息順著他視線看去，片刻後露出恍然神情也跟著點頭。
　　“確實是奇怪，以這人的本事，怎麽可能像個傻子般橫沖直撞，難道他的修為境界，已經不用畏懼我驅邪司？”
　　於秀光不屑搖頭。
　　“怎麽可能，以絕靈域的資糧靈氣，最多也只能修行到合氣境。
　　同樣的境界，師傅還真就不信有人能在我眼子底下消失，走吧，跟上去看看再說。”
　　話音剛落，於秀光已經落向地面，然後便如同親眼目睹壹般，沿著許洛穿行路徑壹路追到爛石林附近。
　　可所有線索到這裏，就好像通通憑空消散壹般，於秀光回頭看了幾眼，再朝著正前方看去，那裏正是秋葉城駐地所在。
　　思忖片刻，他從懷裏掏出金邊符紙輕輕說了幾句，旁邊的沙七息也及時醒悟過來，臉色變得難看無比。
　　“師傅，妳是覺得，這人打算去禍亂秋葉城？”
　　於秀光長嘆壹聲，猶豫了下還是點頭贊同。
　　“沒錯，妳看我倆這壹路追蹤路徑，若是與前方秋葉城連起來，不正正好是條直線，也是距離最短的路線！”
　　“師傅，那妳剛剛就是在通知秋葉城？”
　　“廢話，師傅吃過的鹽比妳吃過的米還要多，這種事情還用得著妳來提醒？”
　　於秀光沒好氣訓斥出聲，視線朝四周打量幾眼，然後便落在不遠處的爛石林中。
　　淩亂石堆在腥紅月華照耀下，好似壹頭頭看不清樣貌的兇獸，正欲擇人而噬。
　　可能是師徒倆沒有掩飾氣機的緣故，此刻爛石林壹片死寂，就連那些最喜夜間的蛇蟲鼠蟻，都龜縮巢穴不出。
　　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於秀光就準備帶徒弟趕往秋葉城。
　　這座當年的破舊驛站，由於鄰近秋葉原這塊肥美河谷緣故，丁口增長飛快，早已成為磐石防線壹座新興大城，可千萬不能出什麽事情！
　　這時候，沙七息眼角余光掃過許洛入定的那塊大青石，明明視線中空蕩蕩壹片，可他卻總覺得莫名有些熟悉。
　　片刻後，沙七息才想起，當年阿爺帶年幼自己四處行商時，最喜在此地休整露宿。
　　想起自家阿爺，沙七息眼中不由得閃過壹抹黯然，可就在這時，讓他驚駭至極的事情發生了！
　　只見壹件看起來像是小兒玩物模樣的撥浪鼓，突然自發懸浮半空。
　　還不等師徒倆反應過來，叮咚脆響驟然聲震四方，虛空直接泛起肉眼可見漣漪，瞬間橫掃前方爛石林。
　　“七息，怎麽回事？”
　　於秀光腰間盤龍拐早已變幻成巨龍，將兩人身周防護得密不透風，雖然嘴裏輕喝出聲，可雙眼卻如鷹鳩般掃射，可直到現在他也沒有絲毫異常。
　　沙七息滿臉詫異看自發而動的撥浪鼓，先是壹楞，繼而馬上又露出沈思神情。
　　自家本命物有哪些威能，他哪會不知道？
　　這分明是撥浪鼓察覺到威脅……
　　不對、不對，還有壹種情況靈物也會如此激昂興奮，它察覺到了自己進階的機緣，就在眼皮子底下的這片爛石林。
　　“師傅，念音鼓有異動，咱們不妨在這等待片刻，看看到底是什麽人，敢在師傅眼前如此挑釁？”
　　沙七息嘴角噙出壹絲冷笑，緊緊盯著身前的爛石林。
　　於秀光疑惑看他壹眼，倒也沒有什麽反對意思，只是環繞在腰間的盤龍拐驀地光芒大作，在空中飛速膨脹，看那架勢，是想要將整片石林盡數圈禁在內。
　　就在這時，壹聲悶雷炸響突兀從天而降，盤龍拐、念音鼓幾乎齊齊發出壹聲慘鳴，徑直就縮回主人身體。
　　沙七息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就像塊石頭般往地上摔落。
　　於秀光心裏暗叫不好，壹揮手便先將沙七息拉到旁邊，下意識就擡頭往蒼穹看去。
　　只是掃了壹眼，於秀光臉色頓時變得駭然無比，好像看到什麽極其不可思議事情般。
　　此刻其實不光是於秀光瞠目結舌，不遠處的秋葉城、淢洲中心磐石城、甚至整個大燕、晉國，還有無盡海那邊的出雲、八鬥等國……
　　不管是修行人還是普通百姓，甚至是那些最為普通的飛禽走獸，此刻皆是滿臉驚駭的仰首看天。
　　無邊蒼穹此刻已經亮如白晝，只是那光芒卻是腥紅似血，血光好似連夜色、以及遍布夜空上的星點都盡數驅散。
　　所有人視線中，已經只剩那兩輪大放光明的紅月，駭人的是，此刻兩輪紅月就好像無形巨手在用力推聳般，正在緩緩靠近，看那架勢似乎是想要融為壹體。
　　這古怪壹幕，別說普通百姓看得驚恐莫名，就連所謂的驅邪人，都是忐忑不安至極。
　　所有人都知道，這紅月其實就是所有詭物陰煞之源，可無數年下來，大家也早已習慣夜晚的紅月高掛，普照大地，可現在這是幾個意思？
　　於秀光臉上驚容逐漸收殮，以他的心性哪怕是生死當面，那也頂多就是片刻驚詫。
　　可看到旁邊同樣驚恐不安的沙七息，老頭子思緒又飛快轉動起來，自己都活了這般大年紀，死便死罷，可若是有可能，他還是希望能給沙七息求壹條活路。
　　於秀光很是清楚，這種從未有過的恐怖異象，連自己這種已經站在絕靈域最頂尖的人，都看不出什麽名堂，那其他人又能好到哪裏去？
　　真要是有個萬壹，那唯壹生路就只有壹條，那就是已經消失十多年的許洛，或者傳說中的合氣遍地走、凝煞不如狗的內域！
　　沙七息雖然經驗少了些，可終歸也算得上聰敏，見到師傅若有所思神情，他也飛快冷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