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三章 抱團倒劉？

　　提督東廠太監丘聚轉任南京守備太監！
　　當這樣壹個消息倏忽間傳遍京城官場的時候，丘聚早已經在禦馬監親軍明為護送實為押送的護持下，又是激憤又是懊惱地登上了往南邊去的漕船，空余下壹個上上下下壹團亂的東廠。而官場上不過是拿這當成是壹個話題，可內官中間的震蕩就非同小可了。畢竟，這便代表著劉瑾第壹次把手伸向了昔日號稱八虎，幾乎好得能穿壹條褲子的同僚。
　　而震撼最大的，便是馬永成魏彬和羅祥。丘聚在他們之中還算是混得風生水起甚是得意的，可不過是惹到了徐勛，徐勛也只是把丘聚下頭那個幹孫子狠狠教訓了壹頓，劉瑾卻借題發揮，直接把丘聚給擼了下來，趕去了南京。這要是他們有任何得罪之處，豈不是壹樣沒好下場？
　　而最擔心的莫過於羅祥，壹想到自己在禦道留書那場鬧劇中扮演的角色，他心裏就好似十五只水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好在接下來幾日壹直都太太平平，直到他終於打探到消息，張永和苗逵就要到京城，這天壹大早他便和前幾日就約定好的馬永成魏彬壹塊出城去迎候。
　　京城九門，他們仨既然沒辦法確認張永和苗逵究竟會從哪邊城門進來，索性就往西邊多走了壹段路，策馬直奔官道路口的迎賓亭而去。然而，帶著好些隨從的三人還沒到地頭，遠遠就看見那迎賓亭已經被人所占。不但如此，亭子四周圍還散著二三十的護衛，看上去絕非尋常人家。心中急躁壹馬當先的羅祥瞇起眼睛瞅了片刻，最終便沈聲說道：“是徐勛！”
　　想當年朱厚照和徐勛親近，他們這些內侍也都或多或少地來往過徐府。然而，和劉瑾張永谷大用相比，那層關系就顯得有些遠了。所以此時此刻見徐勛竟然等在了這亭子中，誰都不會認為他是吃飽了沒事幹跑到這裏來歇息，都猜到他是來接張永和苗逵的。
　　“苗老頭和老張真是好大的面子！”
　　羅祥感慨地嘟囔了壹聲，旋即就加快馬速疾馳了上去，馬永成和魏彬雖是心中百感交集，但亦是連忙跟上。到了亭子外頭，眼見那幾個護衛齊刷刷按刀上前攔阻，羅祥就高聲叫道：“我說平北伯，妳這些手下好生彪悍！大家都是來接人的，妳不用這麽見外吧？”
　　徐勛亦是早就遠遠看見了這壹撥人，此時聞言微微壹笑，壹擺手讓人退開，他便站起身來，拱了拱手算是和三人見過，這才無可奈何地壹聳肩道：“不是他們彪悍，實在是近來我走黴運，到哪裏都會有人圖謀不利，他們自然草木皆兵看誰都是可疑的，倒不是對三位不敬。怎麽，妳們也是來接苗公公和老張的？”
　　“橫豎沒什麽事，便權當散散心了。”
　　馬永成打了個哈哈，見另兩人也是附和不叠，他有心想找些話題和徐勛攀談攀談，便假作饒有興致地問起了徐勛此前壹路巡邊的經過，不時還發出些驚嘆感慨。而態度熱絡的也不止壹個馬永成，魏彬和羅祥亦是不時插科打諢，壹時亭子裏壹副相談甚歡的氣氛。就當馬永成漸漸將平北伯變成徐老弟，打算進壹步套壹套徐勛的態度時，外頭突然有人嚷嚷了壹聲。
　　“來了來了！”
　　羅祥立時第壹個扭頭眺望，見拐角處果然是壹行三四十騎人風馳電掣壹般地沿著官道往這邊馳了過來，打頭是兩個身穿紅披風的，猜測便是今次正主兒，他頓時快走兩步搶在徐勛前頭出了亭子。待到那壹行人漸漸放慢了速度，頭前兩人策馬過來壹躍下馬，果然是張永和苗逵。此時此刻，他打量著這兩個風塵仆仆的大珰，心中忍不住有些殷羨。
　　在宮裏傾軋來傾軋去，就是那麽壹丁點權力，怎麽比得上軍功？聽說張永這次回來，那份軍功極有可能替張家掙出兩個爵位來，卻比他們在京城苦熬來得強多了！當然，這種戰場上搏壹搏的念頭，他是從來就沒生出來過，那可是萬壹賭輸就要送上小命的！
　　“哎喲，今天居然這麽多人都來接我們？”張永和徐勛稱兄道弟地熊抱過後，又看著苗逵和徐勛含笑打過招呼，這才仿佛剛看見壹旁的羅祥和魏彬馬永成似的，笑呵呵地說道，“老馬和老魏老羅今天怎麽如此有空，特意為咱們跑這麽壹趟？”
　　當著張永的面，馬永成就不能說什麽有空之類的搪塞話了，笑著打了個哈哈，他便開口說道：“大家好歹都是當年壹口鍋裏吃飯的，眼下老高從年初開始就病得七死八活，眼看就沒兩口氣了，老丘又去了南京，眼看壹年少壹個，難得壹回聚，咱們怎麽能不來？”
　　“哦，老丘去了南京？”
　　高鳳七老八十，什麽時候兩腳壹蹬都不奇怪，但丘聚離京這還是近來剛剛發生的事，張永頓時吃了壹驚，見徐勛微微頷首，他便明白這不是馬永成虛言誆騙自己，因而壹挑眉之後就當成忘了這話題似的，笑呵呵與徐勛說起了陜西三鎮如今的景象。羅祥見張永不接話茬，自己又壹直都插不進嘴，不得不耐著性子在旁等候。直到他在人群中左看右看，最後終於發現仿佛少了壹個自己還熟悉幾分的人時，他才立時開口問道：“咦，怎麽不見陳雄？”
　　苗逵正在尋思為什麽丘聚會突然去了南京，當即不以為意地答道：“老陳留在了寧夏。”
　　而徐勛卻是笑著又添了壹句：“寧夏安化王叛亂，廷議原寧夏總兵姜漢免職回京待勘，如今正在廷推新人選，陳雄名列首位，如果沒有意外，多半他這壹任就會坐實了。”
　　羅祥本是沒話找話說，著實沒想到陳雄這壹趟跟著出京跑跑腿，旋即竟是搖身壹變成了寧夏總兵。相比在京城看別人臉色，出鎮壹方是什麽概念，他當然清楚得很。果然，當他看向了馬永成和魏彬的時候，赫然發現兩人的臉上也滿是震驚之色。
　　徐勛仿佛沒看見這三個突然之間不說話的家夥是個什麽表情，笑呵呵地對張永說道：“咱們這壹次出京，原本以為就是沿著邊墻走壹走看壹看，誰知道竟然遇到了這麽多始料未及的事情。不過，平叛安化王之亂，老張妳當首功，皇上已經壹口答應，要給妳兩個兄長封爵。”
　　“那也是多虧了妳帶兵回來得早，再加上還有那麽壹個烈女手刃朱寘鐇，否則我也頂多就是出其不意拔掉些黨羽罷了。”張永如今和苗逵關系尚可，可壹想到自己能夠越過苗逵而有家人封爵，他仍是不免洋洋得意，但隨之便饒有興味地看著徐勛道，“倒是妳呢，這廷議進爵的事情可定下來了？”
　　“還沒呢，吵吵嚷嚷好幾天了，我不耐煩去管！”
　　苗逵這才笑道：“看看這小子，別人壹輩子戰場廝殺，也未必能掙得下壹個爵位出來，可他倒好，這麽滿不在乎的樣子！不過換成我是這年紀也有這底氣，他少說還有五六十年好活，光是這年紀，就足夠把壹大堆人全都給熬死了！”
　　徐勛頓時氣結：“老苗，妳這是寒磣我是不是？”
　　眼見得幾人旁若無人地說說笑笑，盡管馬永成等人都有些被排斥在外的不快，但今天他們這壹趟是不得不來，因而也只能硬著頭皮在旁邊說兩句話。等到壹行人上馬預備進城，羅祥瞅了這麽個空子便開口說道：“這會兒也快中午了，我們三個在西四牌樓的福慶樓備辦了酒宴給苗公公和老張接風，大夥壹塊去如何？”
　　“還是不用忙了吧……”
　　張永原還有的是話要和徐勛說，開口婉拒的話才說了壹半，旁邊的徐勛便笑著接過了話茬：“既然如此，那我這個不速之客就壹塊去蹭壹頓了！”
　　要知道，張永今日回來的消息，原本就是他特意早幾天放給這三個家夥和劉瑾的！
　　“徐老弟這是什麽話，妳肯賞光，咱們高興還來不及！”馬永成見張永起頭似有不願，心裏頓時咯噔壹下，可這會兒既然是徐勛開口答應了，他見張永只能點了點頭，而苗逵則壹臉的無所謂，他知道今次已經成功了第壹步，當即笑呵呵地沖著魏彬打了個眼色。直到前者壹馬當先打馬疾馳了出去，想來是去福慶樓安排了，他便索性落後了兩步和羅祥並列而行。
　　“早知道如今老張會這樣風光，想當初咱們也該在徐勛那兒多使使力！”
　　聽到馬永成如此說，羅祥便嘆了口氣道：“別提了，早先大家半斤八兩，朝不保夕，誰知道他壹個年紀輕輕的就能有這樣的能耐？等到後來皇上坐穩了位子，劉健謝遷那些個家夥又壹壹倒臺，都想著撈權呢，何嘗想過咱們之間還會有內訌？”
　　是啊，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壹行人進城之後，從阜成門大街徑直來到了西四牌樓西邊的福慶樓，自有魏彬和跟在那兒等候的掌櫃夥計齊齊迎候了出來。偌大的三層店堂中再次壹個客人都沒有，顯然是清客了。而待到眾人到了三樓，桌子上已經擺好了色香味美俱全的各式冷盤，全都是直徑五寸許的高腳宣德窯白瓷碟子，裏頭既有時鮮果子蜜餞，也有糟鵝掌腌牛肚醬豆腐等等各式各樣的小食。而眾人壹坐下來，三四個年輕的夥計立時端著茶盤送來了壹個個汝窯小茶盅，徐勛不通茶道反應不大，而苗逵揭開蓋子只輕輕壹聞，又仔細看了看，頓時眼睛壹亮。
　　“竟然是壹旗壹槍的明前龍井？就算福慶樓在京城勉強算有些名氣，可這樣的珍品應該還備辦不出來吧？”
　　“苗公公好眼光！”魏彬這時候才從樓梯口上來，卻是笑道，“也是之前南邊有人上來，孝敬了我壹些，今天遇到明眼人了。我這人喝茶也就是牛飲，好壞實在是分不出來，苗公公若是喜歡，回頭我全部壹股腦兒包上送給妳！”
　　“哈哈，這怎麽好意思？”
　　話雖如此，苗逵深知要從這些朱厚照的東宮舊人手中弄到些好東西有多難，假意謙遜了兩句就笑納了。而張永則是會意地和徐勛交換了壹個眼神，卻只品評酒菜好壞，別的只字不提。直到壹道道色香味美俱全的熱菜從下頭送了上來，魏彬以目示意自己帶來的兩個小火者在樓梯口守著以備傳菜，自己則陪坐了下來。和羅祥馬永成交換了壹個眼色後，素來性子較為急躁的他便第壹個開了口。
　　“苗公公雖說咱們交往不多，但老張妳不是外人，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老丘被趕出京城，就是這沒兩天的事情。他縱容自己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幹孫子在錦衣衛都指揮使葉廣的宅子旁邊吹拉彈唱鬧騰，這是不厚道，可徐老弟這個當事人都不曾揪著不放，老劉卻在皇上面前直接告了壹回刁狀，竟打發人去南京任守備太監，這也太過頭了！不管怎麽說，大夥也曾經是在東宮有難同當的人，如今有福也該同享，怎麽也不該這樣容不下人！”
　　魏彬既然起了個頭，馬永成和羅祥自然是緊隨其後。徐勛等人不在京城的這段日子，劉瑾壹意孤行推行的眾多政令被他們壹樁壹樁揭了出來，而之前他告丘聚那壹狀的時候，所參丘聚的短處和罪狀，也都被他們給原原本本復述了出來——聽著這些，徐勛心裏明鏡似的，他不在那些日子劉瑾做了些什麽，這三人只要註意就能打探出來，但劉瑾是怎麽把丘聚扳倒的他們要打聽就不那麽容易了。劉瑾絕對不會留著礙眼的人來旁聽自己告刁狀的經過，也就是瑞生十有八九會因為朱厚照的愛重信賴留下，而小家夥當然是沒有義務給劉瑾保密。
　　於是，在耐著性子聽著了三人壹個接壹個的訴苦和抱怨，還有半真半假的投效之意，他卻始終沒做聲，也不說答應，也不說回絕，直到三人都說得有些氣餒了，他才笑呵呵地說道：“剛剛老魏那句話說得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沒來由最艱險的日子都過去了，如今卻不能共富貴的道理。我和老丘也談不上私怨，要不是他那幹孫子故意撩撥我，我自然不會管這事，井水不犯河水嘛……”
　　就當他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提真正的戲肉時，樓梯上突然蹬蹬蹬壹陣腳步聲，緊跟著便是壹個親衛的聲音：“大人，谷公公來了！”
　　隨著谷大用的燈樓，那肥碩身軀把樓梯壓得嘎吱作響。等到他在樓梯口現身，卻是笑呵呵地說道：“我可是第壹個來報喜的人！徐老弟，日後得叫妳壹聲侯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