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閣下貴姓（上）

　　許樂坐在半人高的平塌上，此時壹擡頭，先前沈默微佝的身子頓時挺直了起來，壹睜眼，雖不是睡眼蒙眬，卻也沒有太多的精氣神，便如此直接地下了定論，偏生說話的平常語氣，卻讓四周的人，生不出太多質疑的想法。
　　在身旁的黑石煙缸上叩了叩煙灰，他用兩根手指夾住微燙的煙卷，深深地吸了壹口。
　　利孝通款待他，自然抽的是極品粗煙草，可當思考問題的時候，他還是習慣性抽藍盒的三七牌香煙，由儉入奢易，對他來說，由奢入儉也不難，歸根結底，作為壹個沒有太多奢侈童年審美情趣經驗的孤兒，許樂還是比較習慣三七牌香煙微顯燥糙的口感，這或許和戀舊長情也有壹定程度的關系。
　　三七牌香煙不貴也不賤，價位適中，壹個工程師夾在手裏，吞雲吐霧盯著工作臺設計圖紙，會讓人覺得非常理所當然，非常相配，但如果是壹名聯邦最年輕的中校，拿著這種香煙作思考狀，卻容易讓人覺得此人太過矯情——且不說國防部的津貼，軍隊的福利也會讓任何壹位中校軍官都覺得抽這種煙很跌份。
　　但許樂就這樣滋滋地拔著，就像三年前在梨花大學鐵門後，和施清海抽煙聊天，十分自然，就像他此時無來由地給出了自己的判斷，盤腿坐於榻上像壹個百慕大特產的神棍，卻令人難生懷疑震驚之感。
　　“他在六號院，準備跟著裏面的人壹起混出去。”
　　許樂瞇著眼睛，於煙霧彌漫的室間，輕聲壹句，讓身周的氛圍更顯古怪。只有他自己清楚這份信心來源於何處——聯邦政府向憲章局申請定位，大概也不會比他現在更快——先前閉眼沈思的那些剎那時光裏，他已經通過憲章局裏那個老東西，確認了那名槍手的身份，並且開始即時跟蹤那人的方位。
　　神目如電，此時說的不是費城那位老爺子，而是許樂，在聯邦中央電腦的全面配合下，再厲害的人物，也不要奢望能夠從他的眼前溜走。
　　“那個院子裏是林鬥海和青龍山的那些人。”利孝通面色有些陰沈，提醒道。
　　許樂將煙頭用力地摁熄在冰涼的石質煙缸中，點了點頭，起身向著院外走去。白玉蘭低著頭緊隨其後，再之後則是第七小組那些臉色沈郁的漢子。
　　無奈中斷了遊玩之旅的鐘家小千金，很明顯擁有超出壹般小女孩兒的思維成熟度，她並沒有不依不饒地大叫大鬧，而是仔細地感受著許樂和那些大人們異樣的表情，安安靜靜地抱著略顯陳舊的小娃娃，跟在眾人的身後。
　　因為擔心將她留在壹號院裏，反而會給某些人可乘之機，所以許樂幹脆帶上了她，給七組的漢子們下了死命令，他並不怎麽擔心小姑娘的安全，反而在下午略顯淡漠的光影幽林間走過時，卻想到了今天也在木谷莊園裏度假的南相壹家，和那位秀麗微羞的女孩兒。
　　……
　　……
　　“妳的意思是說，那名槍手就在我身後這些人當中？”
　　穿著壹身淡褐色柔麻禮服的林鬥海，眉頭皺的極為深刻，想要表現出壹絲與他城府不相符的深度，看著攔在身前的許樂嘲笑說道：“這是壹個多麽愚蠢的判斷。木谷是我林家的產業，我承認自己很討厭妳，南公子想必對妳也沒有好印象，但我總不至於在這間園子裏做出那種事情來。”
　　林鬥海下頜微擡，不屑說道：“我們中午才剛剛沖突過，難道我會蠢到馬上找人來殺妳？很明顯這是有人想借機挑事兒，麻煩妳這個工程師能不能多用用腦子？除了機械方面的事情，妳也學壹點兒人情世故。”
　　林鬥海的解釋很合理，七大家子弟雖然有傲嬌者，愚蠢者，但自幼所接受的教育，還是讓他們無法做出如此白目，只會給家族帶來不盡麻煩的蠢事。
　　許樂低頭安靜聽著這些，沒有出言反駁，甚至沒有去看林鬥海和南明秀身後那些保鏢壹眼，因為他已經確定，那名厲害槍手就在那處，就在林家的安全人員隊伍之中。
　　同樣是為了安全，他沒有去望那名槍手壹眼，眼角余光裏輕輕不易察覺地掃過，心中生出無限震嘆，被自己壹靠斷了肋骨，被白玉蘭偷襲戳了兩刀，此人還能硬撐到此時，身上看不到壹絲血跡，行走如常，居然還試圖通過林家溜出莊園……這等心誌手段，要不就是狂妄到了極點，要不就是瘋狂到了極點。
　　因為不知道對方手裏還有沒有槍，所以許樂目光低垂，不去冒壹絲危險，卻也不願意這樣壹個立意暗殺小西瓜的危險人物，就這般從自己的眼皮子下跑掉。
　　“妳的人並不能代表妳的意思。”壹身陰寒的利孝通忽然插了壹句話：“鬥海，妳的分析很有道理，但也許有些人正是像我們慣常那般想的，所以專門想抓這個空子。”
　　關於思維定勢這種東西，在局勢顯得緊張的莊園角落裏，並不需要進行太過深入的討論，倒是利家七少爺的忽然插話，更值得場間眾人好生品味琢磨。聯邦七大家中，利林二家向來交好，此時利孝通卻毫不猶豫地站在了許樂的壹邊，說穿了這位壹直謀求利家繼承權的優秀人物，也是在進行壹場大賭博，只是看最後落袋能有幾何。
　　利七少爺攔道發話，林鬥海微微壹怔後，臉色變得極其難看，用壹種幽冷的眼神看著他，旋即望向許樂，冷笑說道：“我這邊有這麽多人，難道妳要壹個壹個地查？按妳說的，他大腿根被妳的人捅了壹刀，難道要我們這些人全部脫光了褲子給妳看？”
　　“我操！妳是不是還要我脫褲子給妳看？”林鬥海大怒罵道。
　　“我沒說過要脫褲子。”許樂低著頭，看著自己不停踩碎土坷的軍靴尖，說道：“只是妳總得給我時間查壹下。”
　　白玉蘭在他身後，攔在鐘煙花小姑娘的身前，額頭黑色的發絲遮著他大部分陰冷的目光，他在這些保鏢裏面認真查看了很久，依然沒有找出那個人是誰，不清楚許樂的信心究竟來自何處。
　　因為心中早有成算，所以許樂並沒有說出那名槍手掌心受傷的事實，眼角余光註意著林鬥海身後那名穿著灰色工作服的安全人員，壹手摁著耳朵裏的收音器械……
　　“讓路吧，我和南公子沒時間陪妳玩這種遊戲。”林鬥海輕輕揮動了壹下手指，林家的安全人員和青龍山的特衛營戰士，便準備開道。
　　許樂擡起頭來，看著面前這些武裝人員，眉毛若飛刀般漸漸豎起，認真說道：“我知道妳在裏面，如果現在強行收拾妳，這裏人多，也許會有誤傷……如果妳只是想殺我，我也許這時候就讓妳跟著眾人壹起走了，然後千山萬水，我貼著妳的影子追殺妳。”
　　木谷莊園幽靜林畔，道路上的眾人聞言頓時壹寒，有知道許樂暴烈事跡的人，比如林鬥海，比如南明秀，都感到心臟上面結上了壹層冰斑，而其余的人卻是聽出了這句話裏的肯定與堅持。
　　“除非妳搶先殺死我，在現在的聯邦，我要追死壹個人太容易了。”許樂望著路上的眾人，說道：“但我今天不能放妳走，因為妳要殺的是壹個小女孩兒，還是我很珍視的小朋友……妳也是位高手，明顯是軍隊的人，居然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計劃。”
　　“我，不能讓妳走。”
　　……
　　……
　　“許樂，妳攔我的路，妳指認我的人要殺妳，或者殺什麽人……我都不管，妳這是在扇我的臉，在我保證了的情況下，妳還在扇我的臉。”
　　林鬥海盯著許樂後方那個隱隱可見藍色學生裝壹角的小女孩兒，陰沈說道：“誰家的小女孩兒，她又沒有事，難道比我林家和青龍山加起來的臉還要更要緊？”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雙方都不可能讓步退場，那壹方的安全人員開始準備強行開道。聯邦嚴格管制槍械，就連林家的安全人員都不敢明目張膽地攜帶槍支，許樂這邊也只有熊臨泉身上帶著槍，所以面對著青龍山特衛戰士們漸漸擡起的槍口，七組的漢子們雖然沒有退讓壹步，但眼瞳也漸漸縮了起來，發現事情確實很棘手。
　　誰的槍多，誰的聲音就大，在宇宙大勢間，在聯邦政場上，以及在無數次的小風波所在地，這條準則壹直被冷酷地執行著。
　　“林鬥海，我向妳保證，這個小女孩兒的安危，絕對比妳家和青龍山這群泥腿子們的臉加起來更重要。”
　　說出這句話的並不是許樂，雖然他應該是場間唯壹知道鐘煙花真實身份的人。
　　說出這句話的是壹個胖子，壹個從林間走出來，笑瞇瞇有若壹個滑稽演員，瞇成兩條縫的眼睛裏卻閃耀著林虎猙厲光芒的胖子。
　　田胖子。
　　西林軍區隱秘級強人田胖子施施然自林間走了出來，就像他從來沒有壹刻離開過鐘家小公主。隨著他的出現，二十幾名像幽靈壹樣的西林特種軍人，也自林間、石後、花下散出，舉起黑洞洞、冰冷無比的卡宴槍管，將林家安全人員和青龍山的特衛戰士們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