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第九十二章聖藤墜落（中）

　　國都外五十裏處，有那麽壹片大地緩緩變成了死寂的灰黃色。
　　草叢中爬行的鼠蟻，水窪中掙紮的遊魚，乃至於堅韌地繁衍了不知多久的野草，都在短短半日內化作了充斥著灼燒味道的灰骸。
　　唐呼嚕就在這急速蔓延的死壤前奮力逃脫著。
　　「再等壹等……只要他吃下那燬鐵，我就解脫了！」
　　她眼中恐懼與狠戾並存，回望了壹下遠方，那本來無壹物的原野已經被死壤幾乎侵蝕殆盡，而這死壤的正中央，壹片藤蘿正在扭曲交錯地向上攀升，乍壹看上去，這些藤蘿彼此糾纏從成了壹個六腳的巨人，巨人長發垂地，每壹根發絲都在地上延伸出無數蛛網壹樣的死藤。
　　好像很快，就會蔓延到國都那裏去。
　　「怎麽會這麽快……」
　　不是唐呼嚕不想施展秘法更快壹些，實在是她壹旦動用靈力，體內的死藤就會與荼十九的死藤互相吸引，最終也會被扯回去吞噬殆盡。
　　焦急地飛行中，唐呼嚕驀然看見附近有壹座破廟。
　　奇妙的是，死壤已經蔓延到了那附近，四周的草地已經荒蕪，但那破廟裏的銀杏樹卻依然蔥蔥郁郁，似乎完全不受死壤的影響。
　　短暫地猶豫了壹下後，唐呼嚕已是窮途末路，壹咬牙飛進了那破廟，撞進去的瞬間，就地壹滾，直接踹倒了壹個烤雞肉的架子。
　　「哎呦餵！！」
　　壹聲痛心的驚叫中，唐呼嚕看見壹個衣衫襤褸的流浪漢拿著燒火棍氣急敗壞地撲過來，對著她就是壹頓猛敲。
　　「瓜人那麽大壹只肥雞！」
　　唐呼嚕被敲得壹陣發蒙，捂著虎頭帽震驚不已，等回過神來，竟發現對方是個凡人。
　　「妳誰？」
　　「瓜人是山羊王！」流浪漢叉著腰道，「瓜人餓了三天三夜了，好不容易從過路人那討了些吃的想熱熱，就被妳毀啦！妳賠！」
　　唐呼嚕沒有回答他，先是冷靜地看了壹眼墻外的死壤，那些藤蘿蔓延到這裏，似乎就不再前進了，而更神奇的是，連她自己體內蠢蠢欲動的死藤也不再躁動，而是緩緩縮了回去。
　　……這「山羊王」似乎不是常人。
　　「這位……前輩？」唐呼嚕謹慎地換了稱呼，手伸進自己的靈獸袋內，直接宰了頭靈寵兔子，拿出來幫他重新烤上，「晚輩舉止冒犯，還請前輩海涵。」
　　山羊王極為好哄，見了有肉來，便美滋滋地蹲下等吃：「妳比旺旺王懂事壹些，是哪兒來的呀。」
　　唐呼嚕：「晚輩是蘇息獄海來的。」
　　山羊王挖著耳朵問道：「那是個什麽地方啊。」
　　「是洪爐界流放重犯之地……按山陽國的民風來說，就是個大牢房。」唐呼嚕觀察體內的死藤動向，心中壹喜，機敏地湊上去，「看前輩偏居在這野外，萬壹外面那些死藤蔓延過來，恐怕等不到這肉熟，就被死壤聖子搶走了。」
　　山羊王長長地「哦~」了壹陣，道：「妳說那外面的小芽菜呀，沒事，和那家夥比起來，他已算是人畜無害的了。」
　　死壤聖子是小芽菜？「那家夥」又是誰？
　　難道這山陽國裏還有比死壤聖子可怕的多的東西？
　　唐呼嚕無暇思考其他，不可置信地指著身後逐漸變成荒漠的原野：「這叫人畜無害？」
　　山羊王打了個呵欠，道：「這棵小芽菜最多把國都的城門堵死了，不讓妳們這些外地人進去，也未嘗不是壹件好事。」
　　唐呼嚕沒有辦法，只能待在這破廟裏等待，可壹直等到日落，都未見到提前設下的燬鐵被觸發，不得不壹陣焦躁。
　　而這時，遠處又有三道靈光閃過，唐呼嚕壹眼望去，卻不巧正是以簡明言為首的禦龍京壹行人。
　　對方顯然是被突然出現在山陽國的死壤吸引而來，查探壹番後，也發現了這座與眾不同的破廟，靠近壹看是唐呼嚕在此，簡明言當即暴怒——
　　「妳們蘇息獄海到底搞什麽鬼！把國都大門堵住不讓修士們進去，是想與所有人為敵嗎？！」
　　……是那樣就好了。
　　唐呼嚕暗搓搓地想著，打定主意死也不離開這座破廟，道：「就像二太子妳管不住大太子壹樣，我壹個元嬰後期，哪能制止聖子顯露死藤真身？再說了，山陽國國都那麽大，沒了城門妳換壹個不就是了？」
　　簡明言：「是我不想換嗎？！山陽國的國都只有壹個城門！上空被鎮國結界封死，根本沒辦法飛進去！」
　　這倒是讓唐呼嚕詫異了起來，舉凡天下雄城，大多設有四座城門，以供四方民眾出入……壹座城門是什麽鬼？
　　「且不論這壹座孤門是不是能進不能出。」簡明言氣哼哼地指著身後，「灰霧十日內就會抵達國都城墻，荼十九這家夥要是打算拉所有人下水，那我也不必留手，正好妳們蘇息獄海毀我掃霞城的仇還沒報，這就壹並了結！」
　　唐呼嚕：「需要的話，我可以隨套棺。」
　　簡明言：「……」
　　唐呼嚕：「順帶壹提，聖子壹旦突破元嬰期，的死藤七日內便會達到聖藤十之二三的堅韌，屆時哪怕再來壹次火隕天災，他都不壹定死的了。所以我建議二太子把握時機，有大放大。」
　　雖然知道蘇息獄海的修士除祭司外對死壤母藤全部不忠，但簡明言還是不由得靠近了破廟，質疑道：「荼十九是妳帶進來的，不會誆我吧？」
　　說完這句話，他正要踏入破廟裏時，忽然身形壹滯，臉色古怪地伸手向前，但在他眼裏，這破廟卻越來越遠。
　　他向前壹步，破廟就退後三步。
　　「二太子，怎麽了？」他身後跟隨的禦龍京修士連忙過來，不過古怪的是，他們倒是能隨意進入破廟的範圍。
　　「這破廟……不讓我進去。」
　　唐呼嚕壹楞，猛然回頭看向正在拿手指頭試兔肉溫熱的山羊王。
　　他正被火上的兔肉燙得手指頭壹痛，齜牙咧嘴地嗦著指尖，扭頭看了簡明言壹眼，道：「壹個人只能進來壹次，他已經來過了。」
　　簡明言不解其意，但看唐呼嚕表情古怪，也當即察覺出眼前這衣衫襤褸的凡人沒那麽簡單。
　　「妳是什麽意思？」
　　山羊王小心翼翼地撕下壹條兔肉，放在嘴裏嚼了嚼，復又掃了簡明言兩眼。
　　「沒啥特殊的意思，妳現在不是祂，將來也會是祂，就像外面那根小芽菜壹樣，哪怕活出個人樣，最後也是個被吃掉的命。」
　　「胡言亂語。」禦龍京的修士對簡明言道，「二太子，眼下這死壤已呈大勢，我們應當聯合行雲宗人馬壹道圍剿這死壤聖子。他動靜這麽大，行雲宗的羽少宗主壹定會很快發現的。」
　　簡明言看著那山羊王，若有所思了壹陣，對唐呼嚕道：「把死壤聖殿交代給妳的，所有關於聖子的事先告訴我。」
　　「可以啊。」唐呼嚕就等他這句話，「說來話長，聖殿交托給我此行的目的，就是促使聖子在山陽國進階元嬰，最後當他成熟後……」
　　……
　　「等、等聖子成熟之後，整個山陽國都會成為壹片死壤！」
　　在逐漸蔓延的死壤中，李忘情從地底截下壹個被拖行的蘇息獄海修士，從他口中多少打聽出壹些荼十九眼下的情況。
　　再壹看面前的百裏赤地，不免又想起掃霞城裏那邪異的死壤母藤。
　　「他怎麽不索性在死壤進階？豈不是更穩壹些？」
　　「死壤都是母藤的地盤，哪怕是聖子也得滾出家門吃飯去。」被李忘情拎在空中的蘇息獄海修士眼淚鼻涕齊飛，「仙子，能交代的小人都交代了，全副家當這便奉上，妳可千萬別松手啊！」
　　原來是來山陽國幹飯來了。
　　畢竟按三都盟約，哪怕是喪心病狂的死藤聖子，也不敢冒著被化神期制裁的風險出來吸收萬物生機……而且他胃口顯然不止是吃幾百個人、把青青草原化作荒漠這麽簡單的。
　　李忘情放目向遠方，那國都依然遙遙在彼，聽這人的意思，荼十九似乎是奔著吞噬整個山陽國去的。
　　不過這對她本人的好處是……她不必再急著進城了，因為大家都進不了，反而能爭取點兒時間進階碎玉境。
　　連李忘情自己都覺得修為速度快得出奇，這還是得益於她身上壹直帶著的天書讓她每日如同暴風壹樣吸納大量飽含天地金石之氣的靈力，短短幾日間，已抵得上幾十年苦修。
　　「我還有壹問。」李忘情道，「俗話說「壹日入獄海，終身死藤奴」，眼下聖子造成的死壤，倘若踏足久了，可也會如外面那般成為死壤母藤的奴隸？」
　　那修士謹慎道：「聖子和母藤不壹樣，他只是母藤之子，徒有吞噬生機和破壞之力，像收化修士為木靈祭司這種能為卻是不行的。」
　　「是嗎？」李忘情並指飛出壹道劍氣，打落這修士暗中伸進乾坤囊的手，「妳都拿法寶打算劫我了，那不拿妳試試豈不是虧了。」
　　說著，她壹松手，任由這修士驚惶地跌落在地上，瞬息就又被地下鉆出的藤蘿拖了進去。
　　李忘情懸在空中沈默地觀察了壹下這死壤，她周圍時不時有藤蔓如同蛇壹樣在幹燥的死壤中翻滾出沒，而旁邊坐在青石上的障月卻絲毫沒有被這些死藤打擾。
　　而值得註意的是，就在她剛才審問那蘇息獄海修士的同時，障月手上多了兩個東西。
　　李忘情慢慢從空中挪過去，道：「……妳手裏的金瓜飲是從哪兒拿的？」
　　「那邊路過的商隊。」障月遞了壹個給她：「這壹回我是買的。」
　　李忘情順著他指的方向，果不其然，在遠處有壹隊商隊路過。
　　這些商隊是山陽國裏幽靈似的存在，時不時出沒在原野上，有時候追過去他們又消失了，偶有能追上的，也都問不出個所以然。
　　李忘情在之前的小鎮上喝過這金瓜飲，對它嘖嘖稱奇，只可惜出了鎮子金瓜飲就消失了。
　　但障月手上是不會消失。
　　沁人心脾的果漿滲入齒間，瞬間驅散了這幾日奔波的疲勞，李忘情整個人也稍稍放松下來，看著滿地蛄蛹的死藤也不覺得那麽惡心了。
　　「難為妳有心，謝了。」
　　障月溫文爾雅地回道：「不用謝，我掏妳的錢付的賬。」
　　……這話、這場面為什麽如此耳熟。
　　李忘情滋溜著冰涼可口的金瓜飲，喝著喝著，似乎是它起了清熱去火的作用，冥冥之中抓到了壹絲靈感。
　　她猛地飛高了壹些，望向遠處的凡人商隊。
　　「他們……為什麽在死壤上行走自如？」
　　李忘情低頭看向障月，對方笑著說道：「因為道不同啊。」
　　「道不同……」李忘情品了品這句話，鬼使神差地，她從乾坤囊裏取出壹個地爵官印，握上去第壹次用靈力註入其中時，眼神瞬間空白了下來。
　　她的靈力消失了。
　　而障月似乎早有預料，伸臂等了兩息，老婆餅就從天上掉了下來，結結實實地砸進了他懷裏。
　　「天爵能幫妳在修士的路上更強，而地爵能讓妳把修士的身份儲在官印裏，恭喜，現在妳是個凡人了。」
　　他將李忘情放在地上，這壹刻，剛才張牙舞爪的死藤都像是看不見她壹樣越了過去，而更讓李忘情詫異的是，她苦苦追尋而不得的山陽國都，其城墻已經出現在了自己身後數百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