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不得安寧（下）

　　眼前的景象嚇得我魂飛魄散，我驚恐地睜大了雙眼，心臟壹下子停止了跳動，難以置信地用手揉了揉眼睛，母親的鮮血頓時映入眼簾，面前的世界剎時變成了血紅色，這血腥的場面像定格的電影畫面，深深地烙在我的腦海中。
　　“啊！”我驚恐地尖叫出聲，手壹軟軍刀帶著壹溜血線掉落在地上。我發瘋似的撲向倒下的母親，雙手拼命地捂住她溢血的傷口，不知如何是好。我已經完全混亂了，只能坐在那裏傻傻地喘氣。
　　“呼！呼！”母親的雙手緊緊地扣住我的衣領，不停地抽氣，那聲音讓我立刻想起了自己被格斯中校割斷氣管時那令人瘋狂的窒息感。看著母親蒼白的臉，我腦中頓時壹片空白，像被滾油澆了壹樣痛苦。
　　“媽！媽！妳聽到我說話了嗎？媽！媽！”我不停地搖晃著母親的身體，被酒精和驚嚇攪得混亂無比的腦中不停地想著：我該怎麽辦？我應該怎麽辦？包紮傷口，對！包紮傷口，我突然意識到我應該做什麽。我飛快地檢查了壹下母親的傷口，動脈和氣管沒有事，幸好只是傷到皮肉。我瘋狂地翻著邊上的行李包，從裏面找出必備的醫療急救包，手忙腳亂地給母親灑上止血粉，包紮好傷口並打上壹支嗎啡鎮靜止痛，讓她輕輕地靠在床上。
　　看到母親傷口的血不再溢出我才松了口氣，壹屁股跌坐在地上，這時我才慢慢地恢復了思考的能力，才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麽。
　　看著滿手的鮮血，我喃喃地說道：“我剛才差點兒殺了我的母親，我剛才差點兒殺了我的母親。我是沾滿親人鮮血的弒母的禽獸！我是沾滿親人鮮血的弒母的禽獸！”我壹邊不由自主地念叨，壹邊拼命地蹭著身上的血跡，瘋狂地想把沾在皮膚上的罪惡感給擦去，可是它卻像水銀壹樣深深地滲進我的身體，並向身體的核心鉆去。
　　我不停地擦著，不停地撓著，不停地摳著，不停地撕扯著……
　　“小……天，不要摳了，不……皮膚都爛了。這是……意外……我不怪妳！”母親顫抖而微弱的聲音從邊上傳來，像尖刀壹樣刺入我的心中。我茫然地擡起頭望向母親，滿是血汙的面孔上那對明亮的眼睛中，原來的平靜和安詳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驚慌、恐懼，最刺痛我心的是那絕望中包含的慈愛和寬容！這目光恰如壹道閃電劈在我的腦心，如潮的驚恐、愧疚和負罪感瞬間將我淹沒。
　　“不！不！”極度的負罪感使我無臉面對依然慈愛的母親。我捂著臉沖出房間，撞倒剛剛進屋的父親奪門而逃，壹剎那便消失在黑夜中。
　　“我是畜生，我是禽獸。我竟然差點兒殺了我母親。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是弒母的逆子……”我腦中壹團混亂，不斷地重復著這幾句話，慌不擇路地捂面狂奔，我不停地揪著路人的領子喊叫著：“我差點兒殺了我母親。我不是人！我竟然差點兒殺了我母親。我不是人……”仿佛把這件事昭告天下，心中的愧疚會隨之宣泄出來壹樣。路人不停地對我指指點點，仿佛是在指責我這個弒母的逆子，又像在看壹個瘋子撒野。
　　不知道跑出了多遠，直到我迎面碰上壹輛奔馳車，車主看到我沖上路面就踩了剎車，車子滑行了數米後輕輕地撞到我的腿，我的身子因為慣性猛地向前壹傾正栽到發動機蓋上。腦袋上傳來的猛烈撞擊感像壹把鑰匙打開了我的宣泄之門。我用盡全力發瘋地猛砸擋在我面前的車子，壹面砸壹面哭喊：“我竟然差點兒殺了我母親。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怎麽會變成這樣？怎麽會變成這樣？誰能告訴我？上帝啊！我怎麽會變成這樣？求妳救救我吧！我有罪！我有罪！我怎麽變成這樣……”
　　“妳他媽的不要命了？我操妳媽！”壹句咒罵聲傳入了我的耳中。對母親的侮辱更激發了我的瘋狂，我無意識地壹伸手，把出聲的混蛋從車窗裏拽了出來，使勁兒地摔在地上。那家夥“嗝”地壹聲就背過氣去了，即使如此我也沒有放過他，仍瘋狂地在他身上亂踢，壹面踢壹面罵：“妳說什麽？妳個王八蛋，妳敢罵我媽！我要殺了妳！我要殺了妳！”
　　車內沖下來兩個人跑過來撕扯我的袖子，我甩開他們的糾纏，回手就要壹拳打在他們的臉上，可是當我對上兩人的目光才發現是兩個女人，壹個年輕的女人懷裏還抱著壹個嬰兒，而另壹位應該是這個男人的母親，她像保護幼仔的母雞壹樣伸開雙臂擋到兩倍於她塊頭的兒子前面。
　　“有本事妳打呀！只要妳不覺得打壹個老人羞恥！”男人的母親勇敢地叫喊著，不惜代價地試圖轉移我的攻擊。看著母親不停地看向兒子時眼中的關切和焦慮，面對我時的勇敢和驚慌的執著，我仿佛看到了滿臉血汙的母親站在我面前，顫抖著向我伸出沾滿血水的雙手……
　　在偉大的母親面前我膽怯了！我無法戰勝自己心中的心魔，更瘋狂的愧疚再次沖垮了我的精神防線。我逃離了現場，像壹個落荒的逃兵！
　　精神恍惚的我在車流如潮的公路上晃蕩著，不停地傷害著別人也傷害著自己。在我打倒第三批沖上來阻止我的交警後，我茫然地遊蕩到壹條行人稀少的小路，依然神誌不清地不斷囈語：“我竟然差點兒殺了我母親。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怎麽會變成這樣？”
　　在被壹輛汽車剮倒後，我無意中摸到了仍然插在軍靴裏的BUCK軍刀，自我從隊長手裏接過這把戰利品後，就壹直把它當備用刀插在軍靴裏。當我觸到冰涼的刀把時，心中萌生了壹個念頭：像我這樣的人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我緩緩地抽出刀子舉到眼前，望著鋒利的刀尖，心想只要用它在脖子上壹劃，壹切痛苦、壹切愧疚、壹切的壹切都見鬼去吧！
　　這個聲音在我心中越來越響，刀體上映射的面容變得越來越扭曲，眼神變得越來越殘忍。就在我立起刀鋒準備了結自己的痛苦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壹個冰冷的聲音：“壹個真正的軍人是不會被這點兒痛苦擊敗的！”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我像被雷電擊中壹樣猛地轉過身，用刀指著背後的來人嘶叫道：“是妳！都是妳。妳個婊子養的賤種！都是妳他媽的把我弄成現在的樣子。如果不是妳，我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這都怪妳！都怪妳！屠夫。妳個王八蛋！狗雜碎！”
　　“只有無能的人才把責任推給別人，妳也很喜歡血腥和刺激不是嗎？妳殺人的時候多投入啊。虐殺戰俘時，我看到妳興奮的眼神。妳騙不了妳自己，那才是真正的妳，妳喜歡這樣……”屠夫陰冷的聲音帶著邪惡的誘惑浸透進我的靈魂深處。
　　“不，不，不是那樣的！我沒有，我沒有！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虛弱無力的辯解連我自己都說服不了。
　　“妳獵殺，妳滿足。承認吧！妳天生就是幹這壹行的，這就是真正的妳。只是妳不願面對，妳壹直在逃避……”
　　“不，不是這樣。我不是那樣的人，我變成這樣都是因為妳！”我大聲地尖叫著，仿佛聲音大到蓋過屠夫，便代表我的話是正確的壹樣。
　　“是，妳是的，和我無關！”
　　“不，不是的！”
　　“妳是！”
　　“不是！”
　　“妳是！”我們兩個陷入了循環式的無聊爭執。最後，積蓄的不滿爆發了。我握緊刀子指著屠夫吼道：“活下來的人就是正確的！”
　　“沒錯！”屠夫也拔出軍刀叫道，“來吧，如果妳恨我就來殺我，前提是妳能殺得了我。”
　　“啊！”我狂叫著握著刀沖向屠夫，在離他還有壹米遠的地方猛然跨步突刺，按理我的手臂並沒有這麽長，加上20多公分長的刀體也碰不到屠夫，屠夫也算出我碰不到他，所以並沒有立即躲閃，而是想等我刀勢用完力量用盡再反擊，這樣就有較大的空隙可乘。
　　我是右手握刀，出刀的時候卻是左腳踏前，在確定他放棄後退的最佳時機後，以左腳為支點右腳隨著已經快伸直的右手向前壹踏，並順勢轉動身體使右肩和右臂壹起伸了出去，這樣壹下子便使攻擊距離加長了近半米，刀子疾刺屠夫的胸前。
　　屠夫顯然沒有想到我會用這種奇怪的招式，看著原本不可能觸及他的刀尖呼嘯而來，他的眼中爆射出驚訝後的興奮。微壹側身，右手的刀子從側面劃向我的近側，他想讓過刀頭攻擊我的動脈。看著逼近的刀鋒，我抱著兩敗俱傷的念頭右手壹沈，刀子劃了壹條弧線同時也切向屠夫的脖子。刀子飛快地逼近我的脖子，我甚至都能感覺到刀鋒上帶動的冷風刺入皮膚。我抱著必死的決心，壹面伸出左手想拖住屠夫執刀的右手，壹面右手加力狠狠地壹刀削去。
　　我希望在自己喪命的同時也讓他血濺五步，屠夫看到我不要命的打法吃了壹驚，壹錯身躲過我這誌在必得的壹刀，他退卻了！不敢想像屠夫竟然退卻了，我乘勢連連進攻，壹瞬間便刺出了四刀，刀刀都是拼命的打法。屠夫也接連後退，讓過了我這壹輪急攻。
　　我不斷地進攻，而屠夫卻壹直閃避，並不停地嘲笑我：“妳應該看看剛才妳臉上的表情，妳知道嗎？那可是……”低頭躲過刀子他又接著說道，“那可真是精彩。妳知道妳什麽表情嗎？妳在笑，妳笑得很自然！我保證妳自己都不知道妳是在笑。笑得很殘忍！看來妳小子是下狠心要我死了。”我被他嘲弄得心頭火起，不斷地拼命加快進攻，卻被他趁機在身上劃了數道口子。
　　“不要沖動，怒火會讓妳行動遲緩，動作過大，漏洞越來越多。妳看又壹個！”屠夫壹邊譏笑地說教，壹邊在我身上又添了壹道口子。
　　“嗯！”我痛得悶哼壹聲，痛出來的壹頭冷汗開始順著額頭滴下來。身上的劇痛也讓我的頭腦清醒了很多，我馬上意識到這樣魯莽的進攻只會徒增傷痕，得不到任何好處。我放慢了攻勢，情況馬上變成了我們兩個人互相試探性進攻，壹擊便退，然後接著尋找戰機，進行第二輪突襲。轉變進攻方式後，我開始有了收效，屠夫身上也多了幾道傷口。我把刀子放在嘴邊，用舌頭舔了壹下刀刃上的血珠，惡狠狠地說道：“屠夫，妳個雜碎！我能放妳的血，就能剝妳的皮！”
　　“噝！不錯！冷靜下來就好玩兒多了！”屠夫抽了口涼氣後退壹步，用手摸了壹下肋下的傷口興奮地笑道。
　　打了壹會兒，我們兩個都失去了耐性，壹下子撞到了壹起，揮著刀子刺向對方的胸膛。我壹把抓住了屠夫刺來的手腕，我的手腕也壹緊同時被屠夫捏住了。屠夫捏住我的手腕後立即發力，想捏碎我的手腕，手腕上傳來的劇痛讓我蜷著的手指因為失力而不由自主地伸直了，手中的軍刀也掉在了地上。而我握住他手腕的同時用盡全力壹掐壹擰，嘎巴壹聲將屠夫的手腕給卸了下來，他手中的刀子也掉在了地上。我們兩個都趁對方手中失去武器的機會，重重地給了對方壹拳。
　　砸在我臉上的拳頭像鐵錘壹樣重達千斤，打得我頭暈眼花。拳頭上傳來的感覺告訴我，我那壹拳的效果應該也不差。顧不得擦壹把被砸開花的鼻子，我暈頭暈腦地就又撲向屠夫，因為他正在試圖接上被我卸下來的關節，還沒等他接上我就又壹拳打在他的太陽穴上，把他打飛出去老遠，與此同時也被他反擊壹拳由下向上打在下巴上，腦子壹震我失去平衡坐在了地上。
　　我們兩個都被對方的重擊打得有點兒腦震蕩，我試著站起來兩次都無法保持平衡又跌坐回地面，屠夫亦然，爬了幾下都沒有站起來。現在就是比誰能先站起來，誰就贏了！我們兩個都拼命地想站起來，但壹直把握不好平衡，急得我使勁兒把頭向路面上撞去。“嘭！嘭！”兩聲劇響後，隨著壹陣劇烈到腦仁發麻的疼痛，我感覺腦子清醒了很多，我試著扶著地站了起來，晃了晃但沒有摔倒，只是面前的世界劇烈地搖動。我東倒西歪地向屠夫走去，屠夫因為壹只手脫臼沒有辦法雙手支地，壹直無法平穩地站起來。看到我站起來，他用左手撐地向面前不遠處的刀子爬去，可能因為劇烈的撞擊的緣故，他爬行的路線都不是直的，他向刀子的右邊爬去，手壹直在那裏摸來摸去卻抓不到刀子。
　　我拾起地上的刀子，慢慢地摸到屠夫的邊上，用腳踢開了他手邊的刀子，然後壹腳踢在他臉上，把他踹了個四腳朝天。我用刀子指著他大笑道：“哈哈！屠夫，妳輸了！沒想到吧，妳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仰天狂笑了幾聲後，繃著臉陰森森的，有些病態地看著屠夫說道，“都是妳的錯，要不是妳把我帶進狼群，我現在依然是個正常人，優秀的學生，畢業後平靜地工作。幸福美滿的家庭，也許會有平凡的妻子和可愛的孩子。可是現在都沒有了！妳毀了我的生活！我變了……我變得……我變得……我變得和妳壹樣了！和妳壹樣無家可歸了！”我實在找不到詞了，指著屠夫狂吼著，“活下來的人就是正確的！嗯？活下來的永遠是我。所有和我為敵的人都要死！妳也不例外！不，沒有人例外！”
　　“嘿嘿！有本事就刺過來呀！”屠夫壹臉譏笑地看著我，那表情像是看著壹個說大話的孩子。
　　“呵呵……呵呵……妳以為我不敢？去死吧！”我瘋狂地叫著，揮著刀向屠夫刺去。刀尖狠狠地紮向屠夫的胸口，就在我以為自己可以狠下心來殺掉這個毀掉我壹生的罪人的時候，突然，壹道傷疤闖入我的眼簾，那是壹道壹指寬的傷疤，它橫臥在屠夫厚實的胸肌下沿。壹瞬間我眼前跳出了康哥拉巷戰時的壹幕，我被狙擊手擊中頭盔震飛到街中心，暴露在四周數十名民兵的火力範圍之內，是屠夫沖出掩體將我救了回去，這道傷疤是他為此負出的代價，子彈繞過手肘射穿防彈衣橫擦過胸部夾在了衣服裏面。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受了傷，直到任務結束我才發現他壹個人偷偷躲在廁所包紮傷口。醫生當時說這是他運氣好，如果子彈再向裏移壹寸便會射進肺裏，那他就死定了！
　　我的刀子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屠夫胸前的刀疤上。是啊，我要殺的是我的戰友，是救過我命的患難兄弟！想到這裏，屠夫的胸前像是穿了壹層看不見的防彈衣壹樣，我的刀子怎麽也刺不下去了。渾身的力氣像被抽光了壹樣，我頹然跌坐在地上，刀子也掉落在地，我雙手不停地揪著頭發，痛苦地嘶吼起來。
　　屠夫的眩暈好些後，便站起來走到我的身邊對我說道：“當初是我的錯，妳應該對我發火，如果妳想泄恨可以殺我、揍我，我不怪妳！”
　　我從地上壹躍而起，揮起拳頭劈頭蓋臉地朝屠夫打去，屠夫挺著身子壹動不動。我壹邊掄拳頭壹邊狂叫，想把心中那股憋得快要炸開的痛苦發泄出來。
　　“剛才我們搏命的時候，妳有沒有想到傷害妳母親的事？”屠夫痛苦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像晴天霹靂壹樣在我的腦海中炸開。我壹下子就明白了屠夫的意思……積壓在心底的情感壹下子找到了宣泄口，我壹把抱住屠夫的腰，跪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我找到的惟壹能摒棄痛苦、愧疚、思考的方法竟然是廝殺，是戰鬥！我永遠也逃脫不了戰爭機器的命運了，因為我的機體已經成了徹頭徹尾的戰爭機器了。我為自己而悲哀，我為將永遠失去的平靜而哭泣！
　　屠夫沒有勸說我，只是用手使勁兒地捏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可以捏碎我的骨頭，但我卻感覺到無比的舒服，因為那是壹種強有力的支撐感！
　　恢復了冷靜後，我的思路開始變得清晰起來，再怪屠夫也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我擦了擦臉上和著血汙的淚痕，推開屠夫，默默地撿起掉在地上的軍刀，站起來對屠夫說：“我明白了。我們走吧，去找隊長。”
　　“估計有人不會同意我們就這樣離開的！”屠夫壹臉傻笑地指著邊上說道。
　　我扭頭壹看才發現周圍已經密密麻麻地圍了壹大圈的警察，而且全部是穿戴整齊的防暴武警。前面是防暴盾，後面是催淚彈，最外面還圍了壹圈拿著79微沖的家夥，壹個個滿臉吃驚地看著我們兩個。
　　“我們什麽時候被包圍了？”我愕然地問道。
　　“我還以為妳真的很了不起，原來只是草包壹個，我們剛開打他們就來了！”屠夫慢慢地托著脫臼的右手，向警察示意手裏沒有任何武器。
　　我冷冷地掃了壹眼周圍的警察，沒有說話也亮了亮雙手示意沒有武器，然後接過屠夫脫臼的右手，把四個手指墊在手背下面，然後用大拇指慢慢地找到錯位的骨節，用另壹只手牽引並外展，同時用拇指加壓錯位處，將錯位給接了上來。
　　嘎巴壹聲脆響後，屠夫面露欣慰地輕輕舒了壹口氣。我又指點他以左手拇指腹先揉損傷韌帶的起止部，同時配合患腕各方位的搖動，再沿損傷組織做垂直方向的輕柔彈撥，並給他指出附近的陽溪、合谷、列缺、太淵、陰郤等穴位做鎮定點，如何加入按摩和伸展練習才不會留下後遺癥。然後，我才舉起雙手面對警察，那群警察早已經等不及了，立刻跑上來將我們兩個給“鎮壓”了。
　　我們坐著顛簸的警車來到了市局。因為屠夫出示的證件是個來投資的外國人，所以這件事驚動了上面的“老頂”。不壹會兒，壹個局長模樣的人出現在我們面前，皺著眉看了壹遍屠夫出示的證件後，又上下打量屠夫半天才說道：“伊萬先生，我是這裏的警長，姓王，妳怎麽和刑天發生爭鬥的？”
　　“他喝多了，認不清人了，我想用武力制服他，好把他帶回公司，結果就打起來了。最後妳也看到了，我們只是玩玩！”屠夫說謊都不打草稿，這麽拙劣的謊言誰會相信？
　　“打到動刀子？”王局長壹臉不相信地看著我們兩個滿身的簡易包紮。
　　“是的！”屠夫仍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道，“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打個電話。”
　　“可以。”王局長礙於他是外國人很給他面子。屠夫打電話的時候，他看向我的眼神就比較“老練”了。
　　“說說吧！”王局長用下巴點了點我說道，“怎麽回事呀？”
　　“就和伊……萬說的壹樣，我喝多了，他拉我回去，我就動手打他，然後就拿刀子比劃起來了。”有屠夫的話在先，我也只有硬著頭皮上了。只是叫屠夫的名字時還真是別扭。
　　“好，好！妳們兩個編得倒是挺圓的！拿這種小孩子都不會信的謊話來唬弄我？小屁孩兒，是不是想讓我收拾妳？”局長不敢對著屠夫橫，怎麽會覺得我是個軟柿子？
　　王局長還想說什麽，屠夫已經打完電話回來了，我們兩個也不說話，就坐在那裏傻傻地盯著屋裏的人看。在我們極具殺傷力的目光下，屋裏的人大都找了個借口溜走了，只有王局長壹個人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來人，給他們做筆錄，把他們關進拘留室，等他們的人來領！”王局長也受不了我們的目光逃了出去。
　　壹問壹答地在兩個實習警員的詢問下做好了筆錄，我和屠夫被關進了拘留室。裏面已經有兩個家夥了，兩個瘦得皮包骨的年輕人踮著腳被人用手銬鎖在高高的鐵窗上，看兩個人咬著牙死挺的難受勁和流血的手脖子，就知道這樣吊著有多難受了。
　　“他們為什麽不把妳也這樣吊起來？”我努努嘴對怒氣未消的屠夫說，“我壹定特高興看妳這樣吊著。”
　　“怎麽可能？我可是來中國投資的金主，妳們政府保護我還來不及，怎麽可能對付我？”屠夫壹臉奸商的表情，看上去挺惡心的，我還是比較習慣他陰狠的樣子。
　　“妳怎麽也來了？”找了個幹凈地方坐下，靠著墻我邊揉被屠夫打腫的臉邊問道。
　　“我聽說妳回家了，想到有可能會出事，所以就跑來看看。不過還是來晚了壹步！”屠夫的話讓我心頭又是壹緊。
　　看到我的表情又變得扭曲，屠夫趕緊岔開話題說道：“醫生他們也來了，妳的事問問他，或許有解決的可能。”
　　“怎麽，大家都來中國了？”我嗅到了壹股令我不安的氣味，“有任務？”
　　“嘿嘿，果然是食屍鬼！厲害。還沒兩句就品出味不對了。不錯，有任務。”屠夫陰笑了兩聲想拍拍我的肩膀，結果還沒擡手，剛才脫臼的關節就酸痛得他壹頭汗，“媽的！妳小子夠狠的，這壹下傷著我的韌帶了，估計半個月都好不了。”
　　“說到底，這事還是怪妳，妳毀了我的生活，我只是給妳壹下子算是輕的了。好好照我說的方法揉著，不然以後留下什麽後遺癥可不要怪我！”我瞥了他壹眼沒好氣地說，“什麽任務？妳們不是不來中國執行任務的嗎？”
　　“不是中國。”屠夫突然改用德語說話，弄得我還有點兒不太習慣，不過我也馬上感覺出隔壁房間來了人，估計有三個，正在偷聽我們兩個的談話。
　　“那是哪兒？”我也換成了德語。
　　“前兩天，2月6號北國政府代總統宣布，第二次那赫喬行動結束了。北國軍隊已經開始有計劃地撤出那赫喬，聽說這兩天又把那赫喬副總統給斃了。現在北國人已經把山給封了，準備進山剿匪了！不過，因為北國軍進攻時的失誤，有大量的那赫喬武裝分子突圍成功，躲進了山裏。這壹仗不好打呀！”屠夫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用壹則信息暗示我，也像是暗示隔壁的人。
　　我沒有再接話，因為我已經明白了，這次的任務是那赫喬反恐了。就在中國邊上，所以大家順路來看看我。
　　我們兩個都沒有再說話。過了壹會兒，倒是吊著的兩個家夥挺不住了，慘叫出聲：“我招了，我說……放我下來吧！”
　　我還挺好奇他們兩個犯了什麽大事了，怎麽給這樣吊這兒了？正納悶呢，鐵門壹響兩個幹警開門進來了，鄙夷地看了兩個人壹眼說道：“不給妳們點兒顏色看看，妳們兩個就不老實。說吧，這幾天又搶誰了？”
　　“我們搶了……”兩個人急忙把犯案的經過招了出來。聽警察的意思，兩個人是這兒的常客了。
　　警察錄了口供就把兩個人松了下來，兩個人腳壹站實，就癱軟在地上。兩名警察走出去後，我和屠夫好奇地看著躺在地上直哼哼的家夥，張開嘴想問兩句消磨壹下時間，結果兩人中的壹個就開始在那裏撓胸口，抹鼻涕，就地打滾“爹呀娘呀”地哭叫起來，不斷地用頭撞地，濺得到處都是鮮血。
　　“我尻！這是怎麽回事？”我離兩個人近，被其中壹個人抓住了腳腕，別看這個家夥瘦得跟待殺的狗似的，勁道卻大得驚人，我甩都甩不開。
　　“癮君子。”屠夫壹腳將那家夥踢開說道，“估計為了毒資而搶劫給抓進來的吧。”
　　“朋友，身上有沒有貨？給兄弟來壹口吧！求妳了！嗚，嗚……”地上滿臉血的家夥伸出枯柴似的手，想向我討要毒品。
　　“奶奶的！我煙都不抽，找我要毒品！”我咒罵了壹句，躲得遠遠地好奇地看著地上毒癮發作的兩個人。說真的，我還真沒見過毒癮發作的人是什麽樣子，不過看了這兩個人痛不欲生、把皮都快給摳爛的樣子，讓我覺得自己的皮膚下也像有小蟲子鉆來鉆去似的癢個不停。
　　我和屠夫忍受了半個多小時的噪音幹擾後，隊長他們才趕到。他看了我們壹眼沒有說話，直接找王局長交涉去了。我透過鐵窗向對面的窗口看去，赫然看到昨天在購物廣場見到的那幾個國安局的特工站在局長辦公室內，隔著玻璃向這邊看來，其中那個年輕人正雙眼噴火似的死死地盯著我。
　　我心裏不禁壹跳，當時在購物廣場的時候，因為情緒失控打傷特工的事不禁又浮上心頭。看來他們找上門來了，不知道等待我的將會是什麽？
　　隊長與騎士走進了辦公室和政府的人交涉起來，我在這邊心裏惴惴不安地等著。不壹會兒，隊長便和王局長有說有笑地從辦公室走了出來，我還能聽到那個王局長大笑著說道：“哈哈，是呀，是呀，幸好沒有傷到雙方。不過這件事比較嚴重，既然主要肇事者也是貴公司的主要技術人員，那我們可以讓妳們保釋他。但要等過了今晚看有沒有人來報案被刑天所傷，我們才好給案件定性，如果有人，就算他酒後鬧事，有人受傷就不好辦了。”
　　“好的，好的！”隊長臉上的笑容看上去並不自然，“那麽明天下午我們來領人可以嗎？”
　　“好的。”王局長爽快地答應了。他帶著人來到拘留室，打開門對裏面喊道：“伊萬先生，妳可以走了！”
　　屠夫攤開雙手，幸災樂禍地壹笑，大步走出了拘留室。不壹會兒，隊長走了進來，遞給我點兒吃的，然後對我向背後使了個眼色。我馬上就明白了，媽的！還真的是那12個特工在裏面插了壹杠子！看來是來者不善啊。
　　雙手被銬在背後的鐵架上，我坐在拘留室的長凳上，冷眼看著對面站著的壹排特工。我早就知道他們會來找我的茬，只是沒想到這麽快。估計是因為購物廣場的事，讓他們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所以放棄暗中監視的初衷，從暗處跳了出來。
　　“妳好！我叫張智詳，是國安局的，他們是張單、李勇。想必妳已經認識他們了！”自稱張智詳的便是當時在購物廣場冷靜地阻止李勇的中年人。他長相很平凡，屬於扔到人堆裏絕對找不到的那種，倒是邊上的兩個年輕人英氣勃發，精神兒十足。張智詳向張單使了個眼色，讓他把邊上兩個正在哭叫的癮君子拎出去後說道：“我個人很好奇，妳什麽時候知道我們監視妳的？”張智詳坐在我對面的長凳上拿出盒中華，讓了讓我被拒絕後，自己點了壹根很有耐心地看著我。
　　“……”我沒有理他，我現在心裏亂得很，剛從精神混亂中恢復過來，很多原來井井有條的事情都變得壹團糟。我在不停地思考怎麽回家跟父母解釋剛才發生的事情，可是每次壹想到我傷害母親的畫面，就心痛得無法抑制，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麽。
　　“問妳話呢！”邊上的李勇壹腳踢在我坐的長凳上，力道大得把壹條鐵腿都給踢彎了，差點兒把我震到地上。
　　我冷冷地瞥了他壹眼，沒接茬兒，依然盤算著回去怎麽辦。我相信他們不能把我怎麽樣，因為除了他們有人被我打外，我並沒有做什麽危害國家的事情，康哥拉的事情還可以說有功。所以我有恃無恐。
　　“小樣！還給我拿上了！”操著壹口京片子，李勇從背後抽出壹根伸縮警棍就向我抽來。冷冷地看著馬上就要抽到臉上的棍子，我連眼皮都沒有眨壹下。到如今我才發現，壹旦面對陌生人，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能非常冷靜地對待。
　　“李勇！”張智詳看到我根本不在意，馬上喝止了他的動作。
　　“隊長！”李勇手壹抖，馬上就碰到我臉的警棍硬生生地停在了我的面前，“這小子，不給點兒刺激就不知道馬王爺長三只眼。”
　　“拉倒吧！”張智詳根本沒把他的話當回事，“壹邊兒待著去。”壹句話把李勇堵得沒話說了，於是憤憤地提著警棍在邊上不停地踱步。
　　“妳是讓我叫妳刑天，還是讓我叫妳Ghoul？”張智詳把煙掐了彈出窗外，拉了把椅子坐到我對面。聽到那個代表死亡和戰爭的名字，我的眉頭不由得抽搐了壹下，但我還是沒有說話，只是慢慢地把左手的拇指根部使勁向掌內壓著……
　　“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水賊過河別使狗刨。”沒想到他還愛說歇後語，“上面只是讓看著妳，沒下令辦妳，所以，妳小子囂張我也不搭理妳！剛才‘屠夫’說給我們聽的話，我也都記下了，狼群來中國也不是什麽密不透風的事，妳在妳媽脖子上紮個窟窿，也不歸我管……”
　　聽到他說這句話時，我心頭壹陣火起，猛地把剛從手銬裏掙脫還帶著手銬的右手伸了出來，壹把掐住了他的喉節，從牙縫裏擠出壹句話：“妳再說壹遍給我聽聽？”
　　邊上的李勇閃電般地沖到我面前，從肋下抽出92式手槍，單手上彈頂在了我的頭上。在槍口碰到我頭皮的同時，我伸出還沒接上拇指的左手壹把扣住了手槍的套筒，使他無法扣動扳機開火。就在我以為控制了形勢的時候，脖子上壹涼，壹把刀架在了我的頷上。
　　我眼光向下壹掃，是我的那把BUCK軍刀，現在正握在張智詳的手中。剛進門的張單看到這場景大吃壹驚，馬上掏出槍在遠處瞄準了我。
　　“松開隊長！聽見沒？不然打爛妳的頭！”李勇又從腰後抽出壹把77式手槍，雙手持槍頂住了我的腦袋。
　　我用眼神死死地盯著張智詳，根本沒有聽見李勇說什麽，張智詳也沒有說話，只是毫不退縮地盯著我，原本平靜的瞳孔深處瞬間爆發出駭人的寒光，臉上的肌肉直跳，像壹只餓極的野狼想擇人而噬。
　　我慢慢地松開了捏著他脖子的手，也放開了李勇的槍，只是用食指指著張智詳的鼻子說道：“別讓我再聽到剛才的話！”然後，接回我的手指，又把手銬銬好坐回了長凳上。邊上的李勇感覺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上來壹腳把我踹倒在地，掄起槍把就是壹頓好打，打得我滿臉鮮血才停了下來。看他打完了，我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像沒事人壹樣又坐回了凳子上。
　　“呵呵！”張智詳低著頭笑了笑，再擡起頭的時候他已經恢復了家庭婦男般的樣子。他表情轉換之快讓我心裏生出壹陣惡心感。這種人真是很恐怖，看上去像是好人，實際不定是什麽變態殺手呢。
　　“好吧，我們不提妳母……”看到我眼神又跳動起來他忙改了口，“……不提那件事。看來我們想在這個警局裏，從妳這裏問出點兒什麽是不太可能了。估計要等到妳什麽時候犯了事，才可能請妳去國安局坐坐，在那之前，我只有壹句話想問妳，希望妳能正面回答！”
　　“我只想知道，妳還是不是中國人？”說這句話時，張智詳的表情變得十分莊重，仿佛壹個法官在審視壹個犯人壹樣。
　　“我以前是，現在也是中國人，以後也沒有刨自己祖墳的打算！”看他莊重的樣子，我也不由得變得正式起來。
　　“很好！我就這壹個問題。希望妳記住妳說過的話。”說完他壹推椅子站起來就出了屋，如此的閉幕弄得我措手不及。剛出門壹會兒，那個叫李勇的又拿了根小棒沖了回來，對著椅子壹點，我屁股下面的鐵凳面壹下燒了起來，全身壹麻，我身體壹下子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這家夥沖到近前對著我就是壹陣狂點，我根本無法遮擋地被他用電棒修理得死去活來。媽的！就知道妳們沒有這麽好心放過我。真惡心，當面壹套背後壹套。我壹聲不吭地挺著，反正抗幹擾訓練的時候沒少被電，估計這個電棒只有5000伏，雖然身體麻木了，但還要不了我的命。
　　被捅了十幾下後，他還覺得不解恨，又對我拳打腳踢壹陣。被電擊的肌肉還處在功能障礙狀態，無法緊縮來防禦攻擊，這幾下挨得可夠實的，我都能聽到身上的骨頭被打得直響，內臟痛得熱乎乎地發脹，喉頭發甜壹股血水湧上了口腔，我強忍著沒有吐出來。
　　“妳屌什麽？老子想妳死，妳就得死！這幾下是為了我哥哥！呸！”說完壹腳踢在我臉上，然後揚長而去。
　　“呸！”等他出去了，我才把嘴裏的血水吐了出來。“嘿嘿！”我自嘲地笑了笑，估計在購物廣場被我打的是他哥，要不他怎麽這麽恨我。
　　躺在傾斜的鐵凳上，揉著被踢得七葷八素翻了天的肚子，聽著邊上兩個吸毒者比發春的貓還難聽的哭聲，我無聲地笑了……
　　第二天隊長來領我的時候，看到我壹臉的傷，壹點兒也不意外，只是例行公事般地向警局提出了抗議，取回我的東西，然後便把我帶出了警局。
　　“打妳了？”隊長從車子的冰箱裏拿出壹包冰塊給我敷上，從包好的冰塊可以看出他們早有準備。
　　“嗯。”我接過冰塊按在傷口上，昨天還好好的臉現在看上去就像個黑紫色的皮球，從倒車鏡中看著變形的臉我想起康哥拉那次死裏逃生。
　　“沒事吧？要不要看醫生？”
　　“要！”我正想提去找醫生。
　　車子飛快地開到了小貓他們註冊的公司，坐著電梯上了七樓，壹開門就看到醫生穿著白袍等著我呢。我沒有說話坐到椅子上，任由醫生在我身上擦來縫去，忙了半個小時醫生才松了口氣，扔掉手中的藥棉。
　　“有什麽辦法嗎？”我冷不丁地冒出了壹句。
　　“有！”顯然醫生知道我這沒頭沒尾的問題是指什麽。
　　“是什麽？”我壹下子揪住了醫生的領子，眼中爆出了如火般的熱切。
　　“時間，輔以心理治療和藥物，但最重要的還是時間！”醫生掰開我的手，壹邊脫橡膠手套壹邊說。
　　“什麽？”我壹下子從椅子上躥了起來，“要多長時間？”
　　“不壹定，因人而異。”醫生坐到我對面，睜著他那雙大大的棕色眼睛盯著我。
　　“有的人只要三四個月就可以忘掉戰場上的記憶，有的則要數年，還有的人永遠也忘不了！”醫生看我意誌又消沈下去，忙又補了壹句，“當然那是極個別的例外！”
　　“我是哪種類型？”我心虛地向醫生求證，其實我心中已經有了壹個模糊的答案。
　　“這個……”醫生很為難地看了我壹眼，又擡頭看了壹眼站在附近的隊長，然後緩緩地說，“妳受的傷和經歷太……估計要……數……數年才能真正從陰影中走出來！”
　　“那還會出現那樣的事嗎？”我聽到自己還有救，心中又燃起了恢復平靜的希望。
　　“會！”醫生堅定地回答，打碎了我剛築起的幻想，“隨時都會！不過我會給妳開藥控制，只要妳按時服藥情況可能會好壹些。妳受過抗藥訓練，所以劑量會大壹點兒，可能有壹點兒副作用……”
　　“不，我不能這樣和我的父母生活在壹起，我不能拿我父母的生命做試驗。我不能忍受再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喃喃地說道。想起被嚇得癱軟在我懷裏的母親和我雙手沾滿的血水，那種粘連在皮膚上的負罪感，讓我不由自主地開始摳撓已經洗得很幹凈的手臂。
　　“刑天！刑天！”醫生抓住我的肩膀使勁晃動，把我從混亂中喚醒。
　　“我要離開！”我十分堅定地看向隊長。隊長看向我的眼神則有些猶豫，他輕輕地撫摸了壹下我的頭說道：“刑天，妳要知道，妳剛二十歲，還有無數的青春，而且妳也賺到了足夠的錢，妳完全可以到壹個陌生的環境去治療，說不定過幾年就治好了。到時妳就可以再回到妳家人的身邊……”
　　“隊長，不要說了！”我脫掉滿是血汙的衣服，從衣櫃中拿出壹件通用的軍用內衣穿上，“我明白妳說的道理，可是我也了解大量反擊戰歸來的士兵，都因為精神壓抑而酗酒和吸毒，也有不少自殺的。大家都看到了那些挺過來的勇武者，誰會註意失敗的酒鬼呢？想想血勇士，隊長，想想血勇士！”
　　“與其那樣過上壹輩子，傷害別人又傷害自己，還不如走上最幹脆的毀滅之路。”我穿上衣服站到隊長面前，用堅定的語氣說道，“我決定了，我要遠離家庭，遠離父母。讓他們過平靜的生活吧，我不能再危害到我愛的人了，哪怕只是千萬分之壹的可能。”說到最後，我的聲音開始發顫，帶出了濃重的哭腔。
　　“我的孩子！”隊長壹把將我摟入懷中，不斷地說道，“可是……可是……”
　　我支開隊長的雙臂扶著他的肩膀，低著頭伸出手在隊長面前搖了搖，阻止他再說下去。全屋子的人都沈默了，只有我的肩膀在抽動，我使勁兒抓住隊長的肩膀把頭頂在隊長胸前，拼命地忍住絕望的哭聲。美好的過去、現在、未來，在我眼前壹塊塊被敲碎，希望之光被無盡的黑暗吞噬。我感覺我的心正壹點壹點地凍結，幾乎感覺不到它在跳動……
　　慢慢地我停止了抽泣，壹只大手按在了我的肩頭，屠夫的聲音傳來：“好了？”
　　“好了！”我緩緩地擡起頭，面無表情地看向周圍的人。隊長對上我的眼神後，頹喪地跌坐在沙發上，不停地用拳頭捶打頭部，喃喃地說：“本來不應該這樣的，不應該這樣的。上帝啊！又壹個，又壹個……”
　　屠夫看到我的眼神興奮地笑了笑，捶了我的肩壹下，道：“早就知道妳可以。以後的日子會怎樣呢？真是期待呀！”
　　我沒有聽他說什麽，只是徑自走到小貓身邊說道：“幫我設個賬戶，每個月固定地向我父母的戶頭轉1萬美金。現在這個投資公司我要了，以後我會讓固定的人幫我看著我家，如果有什麽風吹草動，第壹時間通知我。”
　　“為什麽不多轉點？”小貓奇怪地問道。
　　“多了我父母會胡思亂想的。”我把金卡遞給小貓，沒有看她在那裏熟練地操作，而是拿出電話撥了壹串長長的號碼。電話接通後，我深吸了壹口氣緩緩道：“妳好！我想找壹下壹支隊的刑風上尉。”
　　“對不起，請問妳是誰？”電話那頭是壹個操著四川口音的值勤兵。
　　“我叫刑天，是他弟弟。”我報出名字。
　　“妳等壹下。”電話被切線了，停了壹下又開始提示接通聲，沒幾下壹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刑天，我是李明。”
　　我壹楞，怎麽會是他？我找的是我哥哥啊。
　　“噢，妳好！我找我哥刑風。”納悶歸納悶，招呼還是要打的。
　　“他出任務了，妳有什麽話跟我說吧。”李明很幹脆地說道。
　　出任務？我很奇怪，我哥現在已經不再出保護任務了，只是訓練新兵什麽的。而且就算出任務，也不用興師動眾地給李明接過來啊。
　　“我哥沒事吧？是不是因為我？妳有沒有告訴他我的事？”我嗅出味道不對，說話也不客氣了。
　　“嗯，沒事，他能有什麽事？我沒告訴他妳的事，妳有什麽事就和我說吧。”李明開始打馬虎眼。
　　“那妳等壹下，我電話沒電了。”我拿起邊上電腦上的話機又給他打過去，“我只是想告訴他，讓他沒事常回家看看父母！”
　　“噢。沒問題，就這個嗎？”李明爽快地答應了，意猶未盡地問道。
　　這時電腦上的紅燈壹閃壹閃的，小貓壹看用嘴型無聲地做出“有人竊聽”的樣子，我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沒事了，就這事，讓他常回家看看。我掛了！”知道李明這裏是壹個陷阱後，我有點兒擔心我哥的處境。怕言多有失，想快點兒掛電話。
　　“餵，餵！刑天，別掛！別掛！我還有些話想說。”李明突然搶話說道，“那個，那個，妳哥沒事，妳只管放心，那個，那個，關於上次康哥拉的事真是感謝妳啊。”壹聽就知道他這是沒話找話說。
　　“沒什麽，還有什麽事嗎？”我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妳沒有什麽話要我捎給妳哥嗎？”李明試探地問道。
　　“沒有。如果妳感激我救過妳們的命，就不要為難我哥。”我點明了知道他邊上有人。
　　“怎麽會？呵呵，怎麽會？”李明尷尬地笑了起來，突然又正式地小聲說道：
　　“上次，聽說宛兒說了些過分的話，希望妳不要往心裏去。她是……”沒等他說完，我就打斷他的話說道：“不要說了，我不介意！告訴她不要放在心上。對不起，我在趕飛機，要收線了，再見！”
　　冷冷地切斷電話，坐到椅子上，看著邊上關心地看著我的戰友們，我強顏歡笑道：“沒事，不要擔心。”我扭過頭看了壹眼邊上的小貓，“任務簡報呢？”
　　小貓滿臉猶豫地調出這壹次的任務遞給我，隊長突然跑過來說道：“刑天，妳沒有必要出這次任務，妳的狀態不適合出任務！妳要知道妳……”
　　“隊長！”我堅定地打斷他的話，“隊長，我需要這次任務，我需要更多的任務。妳明白的！”
　　看著我堅定的眼神，隊長壹臉的無奈，只好舉起雙手說道：“如果妳改變主意，告訴我！”
　　“我不會改變主意，絕不！”我低著頭看著簡報，自言自語道。
　　隊長走出了房間，其他人都圍了上來，嘖嘖稱奇地端詳著我。我擡起頭面無表情地問道：“看什麽看？”
　　“妳知道嗎？刑天，妳越來越像快慢機了，眼神中都沒有生氣了，看著就像個死人！”美女在邊上說道，旋即被醫生壹巴掌拍在頭上，她不滿地叫道，“拍我幹什麽？我有說錯嗎？就是像啊！”
　　我沒有說話。因為我知道她說的是實情，現在的我似乎是壹具行屍走肉，如果說還有什麽心事的話，那就是受傷的母親了。至於我哥，他在我心中是壹個堅強的軍人，什麽事都難不倒他，我並不擔心他。只是發生的事有可能對他很不公平罷了。
　　“醫生！”我叫了壹下正在收拾東西的醫生，“壹會兒幫個忙可以嗎？”
　　“可以呀，什麽事？”醫生好奇地看著我說道。
　　“沒什麽，我想到醫院去壹下……”
　　看著躺在病床上的母親，我輕輕地撫摸了壹下她因失血而蒼白的臉龐，觸手冰涼！
　　我和醫生悄悄地趁夜潛入了醫院。父親因為還有夜班，所以晚上就母親壹個人孤獨地躺在病床上。
　　醫生拿著診斷報告走了過來，停在床邊看了我母親壹下，然後扭過頭對我說：“沒什麽大礙，妳那刀停的正是時候，只是皮外傷，喉節稍稍受損，過幾天就好了！”
　　“謝謝。”我冷冷地說道，仿佛在說別人的事壹樣。
　　“妳……”醫生看我的樣子有些不忍地想說什麽，可是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只是擠出壹句，“我在外面等妳！壹會兒妳父親就要下班了！”
　　“好的。”我扔出兩個冰冷的字眼。
　　眼睛壹眨也不眨地看著床上因註射了鎮靜類藥物而熟睡中的母親，我維持這種沒有任何表情的姿勢將近兩個小時了。我貪婪地註視著母親，想要把她的樣子深深地刻進我的靈魂。
　　“刑天！”醫生在外面輕輕敲了壹下房門。我知道父親已經到樓下了。猛地站起身，我抽出軍刀走到床前，輕輕地割下母親壹綹花白的頭發，放在鼻子下面深嗅了壹下，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放進貼身的衣服裏，俯下身輕輕地在母親額頭上親吻了壹下，然後扭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醫生沒有說話，只是不斷偷偷地瞄我。
　　“有屁就放！”看不慣他壹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冷冷地說道。
　　“妳完全沒有必要這個樣子，妳可以經常回來看看他們的，只要妳不待特別長的時間就可以了。”醫生壹口氣說了壹長串，看來是憋了很長時間了。
　　“就像隊長他們壹樣？”我冷冷地反問道。
　　“是呀，就像隊長壹樣！”醫生熱切地說道。
　　“隊長有沒有差點兒割斷他母親的脖子？”我依然不冷不熱地說道。
　　“這個……”醫生壹下子語塞了。
　　“繼續開車吧！”我平靜地說道。
　　車子沒有回公司，而是直接開到了機場，所有人都在那裏等著我們倆了。我走上登機梯，接過屠夫遞過來的背包，回頭看了壹眼夜色中燈火通明的故鄉。握了握拳頭壹撇嘴，不知為何，我竟輕笑出聲。壹扭頭我鉆進了機艙。
　　飛機緩緩起飛了。劇烈的顛簸中，我掏出衣袋中的手帕，湊到鼻前深吸了壹口，自言自語道：“媽媽，陪我壹起上戰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