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以身為祭（端午安康）

　　清晨，陳實早早醒來，爺爺在廚房做飯，背對著陳實，但可以看到他的衣袖血淋漓的，不知砧板上剁的是什麽肉。
　　陳實張望壹眼，心道：“只要不是人肉，什麽我都可以吃下去。”
　　外面傳來嘈雜聲，那是黃坡村的村民來到古樹前供奉香火。
　　陳實出門，只見人們擎著香燭，端著水果雞鴨，來到村中的古樹下。
　　古樹滄桑，不知活了多少年，樹根拱出地面，如龍盤繞，樹枝怪奇，仿佛扭曲的巨蟒，枝葉不多，不算繁茂。
　　但樹上卻掛滿了紅繩，拴著壹個個木牌，木牌上寫的是村民們的願望。
　　黃坡村的這株古樹不知有多少年的歷史，是大部分村民的幹娘，每逢初壹村民都要前來祭拜祈願，稱作月祭。
　　月祭共有三天，第壹天是祭幹娘，第二天第三天則是集市。
　　古樹通靈，尤其是黃坡村祭拜的這株古樹，更是靈驗。此樹可以在夜幕降臨後，驅散邪物，庇護百姓，因此黃坡村的房子都是以古樹為中心建造。
　　倘若獻上供品，還可以向古樹許願，婚姻嫁娶，求子求財，尋物保平安，無不應驗。
　　古樹的樹幹上坐著壹個姑娘，二八年紀，容貌秀美端莊，身著淡綠色月華裙，上身壹條黑色繡紅錢的衣裳，頭戴蓮花金釵。
　　這個姑娘很安靜，從不作聲。
　　村裏人都看不見這個姑娘，但是陳實每次出門都可以看到她。
　　無論刮風下雨，姑娘都在樹上坐著。
　　樹上的姑娘曾經給陳實壹個紅彤彤的果子，被爺爺發現了，爺爺讓陳實丟掉，說是有毒。
　　“她不是妳的幹娘，是其他人的幹娘。對她來說，妳是這個村子的外人，毒死妳村子裏便都是她的幹兒子了。”爺爺如是說。
　　“小十，吃飯了。”院中傳來爺爺的聲音。
　　陳實應了壹聲，回家來到飯桌前，飯桌上的粥裏面有米有肉，泛著綠油油的顏色，以及古怪的氣味兒。
　　還有三個菜，用藥材炒不知名的肉，還有些指頭粗細的蟲子之類的東西，氣味也不很友好，甚至有些蟲子還是生的，還在蠕動。
　　陳實小心翼翼詢問：“爺爺，這是飯還是藥？”
　　爺爺頭也不回：“是飯也是藥。妳病了，要吃完。”
　　陳實斟酌言辭，道：“爺爺，我的病已經好了。”
　　“不，妳沒好。”
　　爺爺背對著他，聲音有些漠然：“昨天晚上妳又犯病了對不對？妳需要繼續吃藥。”
　　陳實心頭壹突：“昨天晚上爺爺明明出門了，他怎麽知道我又犯病了？”
　　他不管飯菜是什麽味道，只管往嘴裏塞去。
　　爺爺雖然背對著他，肩膀上不知何時卻多出了壹只眼睛，神經叢仿佛壹條條纖細的腿腳，偷窺著他，監督他吃飯。
　　陳實囫圇吃完飯菜，只覺肚子裏火辣辣的，越來越熱，仿佛體內多出壹團烈火，正在灼燒心臟。
　　他每次吃飯，都是如此，但這次藥力好像強得過分，他只覺心臟裏的血液像是要被燒開壹般！
　　他悄悄催動三光正氣訣，嘗試著將藥力引入四肢百骸，這才覺得舒服壹些。
　　陳實心中微動：“三光正氣訣說是引三光正氣，煉聖胎法身。我沒有神胎，無法凝聚法力，但把自己的身體煉成聖胎，不煉法力，不就可以了？”
　　他想到這裏，把三光正氣訣中錘煉真氣的地方去掉，只剩下煉體的法門，修煉起來，卻也運轉無礙，而且對身體的提升更快。
　　飯後，陳實幫爺爺束車，把各種生活用具和幹糧飲食放在車上，用繩索捆紮結實。
　　車是木輪，輪轂上刻畫了許多符篆，畫的是甲馬符，可以讓車子跑得更快。
　　爺爺頭戴鬥笠，讓人難以看清他的臉，又取來朱砂，仔仔細細的描摹車輪上的符篆，讓符篆變得更清晰。
　　朱砂並非用水研磨，而是用黑狗血研磨，泛著股腥氣。陳實瞥了黑鍋壹眼，只見這條黑狗蔫巴巴的，應該被爺爺取血了。
　　陳實壹邊幫忙描摹符篆，壹邊自言自語道：“脖子前的黑狗血效果最好，陽氣最盛，塗抹不易掉色。應該在脖子上拉壹刀。”
　　他小心眼，還記恨這條狗添柴的事情。
　　黑鍋打個寒顫，仰頭幽怨的瞥他壹眼。
　　爺孫二人準備妥當，登上木車，木車四個輪子上的甲馬符逐漸亮起，輪子無人自動，骨碌骨碌的載著他們向村外駛去。
　　黑鍋邁開腳步，跟在木車後面。
　　爺爺手中托著壹個青銅羅盤，羅盤上指針微微晃動，每當指針轉變方向，木車也隨之而轉變方向。
　　車行到村外，陳實跳下車，取來香燭紙錢，飛奔上坡，來到村外的老樹下。
　　爺爺沒有阻攔，也沒有停車。
　　陳實給石頭幹娘燒紙上香，獻上水果，磕了幾個頭，然後又給掛在樹上的書生鬼也上了幾炷香，又飛奔回來，追上木車。
　　每月的初壹，爺孫總要出門壹趟。
　　初壹各個村落都有月祭，除了要祭拜幹娘之外，還是壹場熱鬧的集市，可以買到各種各樣的貨物。
　　他陳實坐在木車上，繼續修行三光正氣訣，星光紛紛灑灑落下，融入他的身軀。
　　爺爺打量他壹番，道：“妳可以吃更多的藥了。”
　　陳實聞言，險些岔氣，連忙摒棄心神，專心修煉。
　　說來也怪，吃下爺爺做的“飯菜”之後，他只覺修煉三光正氣訣的速度又莫名的快了幾分，身體越來越強健，四肢百骸充滿了力量！
　　“就算不服用靈脯這樣的東西，我也可以再入真王墓，走出那麽遠的距離了！”他心中暗道。
　　不過，這還遠遠不夠。
　　他的目的是得到完整的三光正氣訣！
　　木車行了十多裏地，來到隔壁的山陽村。
　　這個村落圍繞著壹座古塔而建，古塔十三層，高七八丈，磚石古拙老舊，刻著不知什麽年代的花紋。
　　陳實擡頭望去，古塔第二層坐著壹個眉清目秀的和尚，壹邊承受香火，壹邊緩緩轉頭，看著爺孫二人的木車從塔前駛過。
　　這個小和尚便是山陽村的幹娘。
　　幹娘並非壹定是樹木，但凡擁有不凡之力，皆可以接受世人膜拜，庇護壹方，被人們拜為幹娘。
　　山陽村真正的幹娘其實是那座古塔，小和尚只是村民們祭祀形成的不凡之力凝聚而成的相。
　　“這個和尚也不是好人。”陳實心道。
　　他第壹次來到這裏時，貿然進入塔中，險些被小和尚當成祭品吃掉。
　　他還記得小和尚壹瞬間從慈眉善目變成猙獰巨佛的情形，至今不寒而栗。
　　木車停下，陳實下車，幫爺爺把攤位支起，擺上各種各樣的符箓。
　　爺孫二人主要靠賣符箓為生，有聯系外地親人的千裏音訊符，也有抵禦邪物的桃符，方便趕路的甲馬符，行舟的禦水符，祈雨的雨師符。
　　能夠畫出符箓的，須得修成神胎，擁有神力，但這種人往往都是舉人，在城裏擔任官職，哪裏會出來賣符？
　　“老陳，又出來賣符了？”有人認得爺孫倆，招呼道。
　　“嗯。”
　　“我怎麽聽說妳死了？聽妳們村裏人說，妳晚上睡覺，就睡在自己的棺材裏！”
　　“哪有的事，不要瞎說。”
　　爺爺與熟客有壹句沒壹句的聊著天，符攤的生意不錯，很快爺孫二人便賣出不少符箓。
　　這時，兩個年輕的姑娘嬉鬧著走過來，皆是盛裝，穿著平日裏不舍得穿的衣裳，卻又露出筷子般細長粉白的雙腿和胳膊，臉上淺施粉黛，明媚陽光。
　　“兩張桃花符。”其中壹個女孩子膽子比較大，遞來兩塊碎銀子，嘻嘻笑道。
　　她的手掌觸摸陳實的手掌，柔軟而滑膩，讓少年心神壹蕩。
　　陳實連忙取來桃花符，交給她們。兩個女孩子邊笑邊走，那個膽子較大的女孩回眸向陳實瞥了兩次，笑了兩次。
　　陳實心臟突突亂跳，捏住壹張桃花符，悄無聲息的塞入袖筒中。
　　“拿出來。”爺爺頭也不擡道。
　　“拿出來什麽？”陳實裝啥。
　　“桃花符。”
　　陳實懊惱的嘟囔壹句，不情願的取出桃花符，叫屈道：“爺爺，我已經不小了，可以用桃花符了！”
　　爺爺搖頭：“妳還小，妳藥浴的時候我看過，還要再長兩年。”
　　陳實臉色漲紅。
　　“而且妳還有病。”爺爺補充道。
　　陳實老老實實的去修煉三光正氣，爭取早日疾病痊愈，只是他還有壹個疑問，道：“爺爺，我得的到底是什麽病？”
　　爺爺不答。
　　待到正午，爺孫二人已經賣光了符箓，收拾攤子坐上木車，駛出山陽村。
　　木車行駛很是平穩，陳實在車上隨便吃些幹糧，爺爺什麽也沒吃，而是取出幾炷香點燃了，擎在手中吸著香氣。
　　陳實見到這壹幕，沈默了良久，道：“爺爺，妳死後會成為村裏的幹娘麽？這樣我就能天天見到妳了。”
　　爺爺沈默片刻，不知是不是有些感傷，搖頭道：“不會。我死後大概會被幽冥的力量拉走，跌入陰間。”
　　又是壹陣沈默。
　　“爺爺，妳可以不死麽？”
　　陳實低著頭看著車前的路，道路漸漸模糊，“我不想爺爺死。”
　　爺爺過了良久，伸出粗糙的大手，摸了摸他的頭。
　　“傻孩子，人哪能不死啊？”爺爺笑著說。
　　這十幾天來，陳實第壹次又感受到長輩至親的溫柔。
　　木車骨碌骨碌前行，前方有巨樹挺立，可惜是壹株死樹，枝杈宛如怪物鋒利的爪，刺向天際。
　　圍繞著巨樹有百十戶房屋，也是環形，不過這個村落裏已經無人居住。
　　這個村的幹娘死了。
　　巨樹死亡的那壹天，村子便失去了庇佑，被外邪入侵，死了很多人。
　　木車經過的時候，陳實看到村莊裏人影晃動，約有百十人，他們面帶笑容，身著盛裝，孩子們嬉戲玩鬧。
　　他們也在過月祭節。
　　只是，他們已經死了很久了。
　　“幽冥之力，為何沒有將他們拉入陰間？”陳實疑惑道。
　　爺爺也無法回答。
　　木車來到下壹個村落，這個村名叫芳甸村，玉帶河在這裏打了個繩圈壹樣的彎兒，芳甸村便建立在河灣上，四處都是萋萋芳草，草長鶯飛，很是秀美。
　　芳甸村的幹娘是壹株古樹，應該是榆樹，樹身粗壯無比，也拴著許多紅繩和許願牌。陳實向樹上看去，沒有看到不凡之力結出的樹神，不由壹怔。
　　待來到樹下，他才發現樹下有壹座小廟，廟裏的神龕前香火裊裊，有壹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孩坐在那裏，穿著粉色衣裙，紮著兩道長長的馬尾，壹邊吃著祭品，壹邊查看村民們的祈願。
　　“原來在這裏。”陳實心道。
　　爺孫二人剛剛落下符攤，只聽喧嘩聲傳來，適才還熱熱鬧鬧的集市突然間少了許多人。
　　婦人把孩子抱在懷中，快步便往家趕，男子急忙抄起趁手的家夥，如斧頭菜刀別在腰間。適才還在吃飯的人，呼啦壹聲跑的壹幹二凈，只剩下店家欲哭無淚。
　　“六扇門來了！”有人叫道。
　　所謂六扇門，指的就是衙門。縣衙的正門壹般有六扇門板，所以在縣衙當差的，被人們戲稱六扇門。
　　陳實翹首張望，便見壹眾數十位衙役魚貫而來，沿途打砸，掀翻壹個個攤位，砸了壹個個鋪子。
　　“大明律法，拖欠稅賦不交者，杖責壹百！各位都是大明子民，不要讓我們這些當差的為難！”
　　為首壹個衙役頭目環視壹周，翻開賬簿，高聲道，“劉澤喜，劉澤喜！妳家田賦交了，還有戶稅、商稅未交！出來！”
　　芳甸村壹個男子大著膽子道：“上官，劉澤喜死了。”
　　那衙役頭目拉來壹根條凳，大馬金刀的坐下，詫異道：“死了？何時死的？”
　　“上次上官來收稅賦，沒收到，第二天便死了。”
　　那人小心翼翼道，“掛在幹娘的樹上，發現的時候已經硬了。”
　　衙役頭目唔了壹聲，目光如電，向芳甸村中心的那株古樹看去，冷笑道：“妳是說他把自己當成了祭品，獻給妳們村的幹娘？劉澤喜，妳以身為祭，向妳幹娘許願，那麽……妳許的到底是什麽願望？”
　　————各位書友端午節安康～
　　感謝斷天尊zhu的白銀打賞，謝謝大佬厚愛！感謝票鷂校尉、羽_渡_塵、神朝_晴兒、神朝_君尋的盟主打賞。還有雪柳大佬在支持完新書之後，給《臨淵行》補了壹個盟主，新書期每天兩更不夠看的話，那現在不得不推薦壹下臨淵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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