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不好意思？“狹窄逼仄的走廊裏，幾個歪戴著警帽的男人聽見腳步聲齊刷刷轉過頭，目光尖刻地打量他。
　　其中壹位看起來像是頭兒的中年胖子朝他點點頭，叉著腰，露出滾圓的啤酒肚，有壹副與長相相符的和藹口吻：”您是這間屋子的主人嗎？“林瑞安站在樓梯口發怔，要不是手裏提著裝衣服的袋子，他只想行個方便把自己原地槍斃。
　　”呃。‘他提起嘴角，笑得不太好看：“是我。我姓林。”
　　他見了本地的條子普遍都是這種表情，強顏歡笑活像個被迫接客的雛妓，動作僵硬地把兩只手上的提袋合並到了壹只手上，不忘在臉上堆砌起足夠逼真的驚訝：“有何貴幹？”“您好，通知您林先生。”胖警官說：“我們很遺憾的，您與近日的壹樁殺人案有牽連。我們懷疑您包庇罪犯。”
　　“抱歉，我完全不……”他佯裝困惑和冤屈，試圖解釋卻被打斷。
　　“年齡在二十歲上下，身高接近壹米八五，頭發很短，腦袋上有壹把手槍的圖案，如果您見過，壹定知道我在說什麽。”
　　胖警官做了個“請怕勺手勢，不容他再辯駁：”林先生，請您打開門配合我們搜查。“完了。
　　剝開遊刃有余的表皮，林瑞安內心捶胸頓足，我他媽究竟為什麽要反鎖房門？他不得不站在門前摸鑰匙，壹舉壹動都被兩旁的眼睛牢牢盯著，不敢流露出壹丁點兒拖延時間的意思。
　　首先他從警察口中聽到了關於崔璨的精確描述，這壹點就相當出人意料——他以為這壹帶的所謂警察都是些和黑幫勾結、只會虛張聲勢的廢物，欺負平民的時候和匪徒沒什麽兩樣。
　　他們根本不會在調查案件上真正地花費心思，每天天亮被拋屍在蒙特利街頭的可憐人尚且不夠他們收拾，哪來的閑工夫去操心壹個和幫派反水的雇傭兵？火拼和窩裏鬥是他們最愛看的表演，幸災樂禍還來不及其次他們嘴上說著”搜查“，卻連白紙黑字的搜查令都懶得提供，想必只是為了應付上面下達的任務，走走場面罷了。
　　可壹旦他們抓到了貨真價實的罪犯，那林瑞安這麽個退休皮條客也得跟著倒黴，搞不好還要被敲竹杠，想想就夠嗆。
　　他嘖了壹聲，擰開兩道鎖，把手放在門把手上。
　　林瑞安從未像現在這樣近乎虔誠地祈禱崔璨像上次那樣不告而別。
　　上次他不該那麽幹，拔屌無情可不是壹個好男孩兒該有的習慣，但這次拜托該死的上帝，他壹定不要在這間屋子裏，趁沒人在家跳窗跑路也好，來不及跑就那麽躲起來也好，臥室裏的壁櫥下面有壹塊空地，平時都被鞋櫃和洗衣籃擋著，是個完美的藏身之處……林瑞安深吸了口氣，打開門。
　　”各位請吧。“
　　下午四點，光線通透氣氛恬靜的空房間裏，沒有任何人在。
　　林瑞安重重地放下手中東西，抱著胳膊站在壹旁看戲，臉上浮現出被誣陷的不滿情緒：”誠心請教您想找的是哪壹位？“幾個警察分頭檢查了和客廳相連的開放式廚房，獨立臥室，書房，走廊，洗手間包括淋浴間，這區區六十個平方就再也尋不見除了屋主林瑞安以外的第二個人。
　　跑去臥室的那個新人警察是最後壹個出來報告的，他壓低了聲音，神情隱晦地附耳：”頭兒，沒人。“胖警官那張德高望重的臉就不太能掛得住了”林先生，我們鄭重地向您道歉。’他用寬厚的大手包裹住林瑞安的手，有力地握了握：“我想這是壹場誤會，我們也很高興能夠親眼確認您的安全。那逃犯是個危險人物，怕是會給這壹帶的居民造成威脅。”
　　林瑞安故作惶恐。
　　真是嚇人，那逃犯幾小時前還坐在妳們現在站著的地方玩兒他媽的弱智魔方。
　　“您客氣了。‘他懇切地回握：”配合警察是我應該做的。只是您下次突擊搜查的時候記得帶上壹次性鞋套，我這早上剛拖的地板，呵呵，壹點兒小建議。“胖警官也不是傻子，聽不懂這話裏的譏誚。
　　但他們的”任務“已經完成，走出這扇門的每壹個人都不會在乎這兩句話的。
　　”說得對，打擾了。“
　　”慢走啊警官。“
　　林瑞安眉開眼笑地斜倚著門送客，有條小手絹都恨不得甩起來：”下次再來玩兒啊。“壹群人咣咣咣地下了樓，他特意趴在陽臺上確認警察們離開，這才爆了句粗口，壹張臉黑成鍋底。
　　又走了，去妳媽的。
　　他想。
　　又走了！！！白眼兒狼！！！他是抽哪門子風堅信自己能改邪歸正當個好人，金盆洗手退隱江湖還收留失足少年，不敢奢求回報卻只等來報應。
　　沈迷於自己大愛無疆的sugar daddy設定，想不到，完全就是他媽的自作多情啊。
　　比他喜歡別人的時候還賤。
　　他氣到後頭都說不出自己是在氣個什麽，茫然無措地搓了壹把頭頂亂糟糟的金發，看著客廳地上那兩袋沒試穿的衣服就上火。
　　正想借機發作，他聽見了口哨聲。
　　聲音離他不遠，是從樓下傳來的。
　　口哨又吹了壹聲，他低頭往下看，崔璨站在樓下蕾拉家的陽臺上，正擡頭看向他。
　　興許是因為這個由下至上的視角，男孩兒的眼睛深而清冽，透著壹股子使壞的狡黯。
　　蕾拉也在旁邊，捂著嘴嘰嘰咕咕地笑。
　　晚上林瑞安真的烤了蘋果派，請蕾拉到家裏來吃，稱是對她的感謝”我還以為妳是在跟我客套咧。“蕾拉今天穿了吊帶衫和熱褲，布料少得令人懷疑這是否就是現存人類穿著的最簡形式，而她無懼走光、蹲在椅子上大嚼蘋果派的豪邁架勢也讓林瑞安心生敬意，說：”是我老給妳添麻煩才對。“”妳不知道，“蕾拉指著桌子對面壹臉無辜的崔璨，’他突然跳到我家陽臺上的時候，老娘床上還有男人呢！那鬼佬還以為遇見了仙人跳，嚇得往我胸上甩了兩百美金就落荒而逃，笑死我了，那蠢樣兒。”
　　蕾拉沒什麽文化，更別說餐桌禮儀，言語粗俗，壹句話能蹦好幾個臟字，可她美貌過人完全不顯得討厭，繪聲繪色描述壹件事的模樣反而逗笑了林瑞安。
　　他問：“後來呢？”
　　“後來？哦……妳知道寶貝兒，老娘還壹絲不掛呢，所以我說，‘嘿，小狼狗，妳把我的客人嚇跑啦，要替他繼續嗎？他說’不‘。我沒死心，又說，’別啊夥計，是覺得我不夠漂亮嗎？身材不夠辣？妳可知道多少男人迷戀老娘的翹屁股，他們巴不得睡覺都枕在上面！‘他講，’不，我答應了Rayn ,見鬼，我這才註意到，他對著老娘的裸體有足足五分鐘了，下面居然都沒硬！好家夥，壹個如假包換的男同誌。”
　　崔璨全程面無表情，不太理解為什麽林瑞安笑到要昏過去。
　　“話說，警察怎麽會找上妳？勒索嗎？‘她舔舔沾在手指上的酥皮，問林瑞安。
　　”大概吧，以往他們也不是沒幹過這事。“
　　林瑞安看了崔璨壹眼，留了個口，幹脆順著蕾拉的話說，把來龍去脈略過不提，”我反鎖了門，赫勒萬又怕生，沒路可逃只好跳到妳家陽臺上了。他膽子小得很，昨晚隔壁那對極品夫妻吵架就嚇得他睡不著覺呢。“”嗨，那家人聒噪得要命，小孩也像個白癡…“話題成功被轉移，崔璨松了口氣。
　　他對自己被通緝的結果並不怎麽意外，就算沒有警察插手，黑市也早在半年前就貼出壹萬美金的廣告懸賞他的人頭，他過慣了這樣顛沛流離的日子，殺人的同時也被人追殺，只不過有壹陣子沒關註這方面了，不知道賞金有沒有提高。
　　在林瑞安和蕾拉的低俗又愉快的閑聊聲中，他趴在桌上，枕著自己的手臂，感到久違的輕松。
　　如果可以的話，他願意他們壹直就這麽永不停歇地聊下去，像壹條綿延的河流，任由他在岸邊靜靜地睡著。
　　他甚至沒註意蕾拉是什麽時候告辭的，房間裏只剩他和林瑞安兩個人。
　　金發男人看上去似乎已經不再生他的氣，走近他身旁落了座，手肘撐著桌面，側過臉壹言不發地望著他。
　　崔璨不明白林瑞安生氣的理由，他猜跟他躲進了蕾拉的陽臺有關。
　　林瑞安好好遵守諾言準時回了家，可他卻偷跑到陌生女人的陽臺上。
　　他在樓下窺見男人氣急敗壞的模樣，臉上的焦躁壹覽無余，他想，我又惹他生氣了。
　　林瑞安只顧看著崔璨小憩時的睡顏，男孩兒的手從桌下伸了過來，輕輕地握住了他的小拇指。
　　”我會聽妳話的。“
　　崔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