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休整過後的抉擇

　　回程我們開得較慢，壹路上用了將近十壹個小時。進城後並沒有去醫院，包爺直接把車開到了他在城郊的大別墅。我還不忘問他：“妳那別墅不是剛動工嗎？”哪知包爺竟然風輕雲淡地回答說：“這是另壹棟。”
　　天已經黑了下來，夜色在車窗外大片大片地鋪開。
　　從路燈光中大致可以看見，這裏是壹個別墅群，雖然地處城郊，但看那路燈、木椅、運動場、花園……就能很容易推斷出，這裏的壹切基礎設施都好得不得了，比起城裏的高檔住宅區都有過之而無不及。或許這就是錢的魅力吧，能在這兒住下來的，除了貪官就是富商，包爺應該能算得上是後者。
　　“花瓶”壹邊在我的攙扶下往車下走壹邊拿包爺打趣說：“弄這麽大個房子，金屋藏嬌呢吧？”對於這句話，包爺壹聲都沒吭。從那橘色的路燈光中，能看見他像是因為這話而想起了什麽，臉上蒙上壹層淡淡的憂傷。我想應該是在想他的小眉吧。“花瓶”見包爺沒有反應，翻著白眼嘀咕了壹句：“真不經逗。”
　　下車後，我們可以看見壹幢壹頂二的獨門獨院小樓立在夜色之中，此時剛入夜不久，房子內就已經黑漆漆壹片，顯然裏面並沒有住人。我們幾個隨著包爺進到屋子內，壹股久未住人的閑置味兒迎面而來，嗆得我不禁咳嗽了幾聲，隨便問道：“妳平時不在這兒住？”
　　包爺邊“啪啪”幾聲按亮各屋吊燈邊應話：“偶爾有買賣時過來壹趟，沒住過幾回。”說完像是自覺語失，側頭朝著鄭綱看了壹眼，之後走到窗邊把窗戶推開，“放放味兒。妳們先在沙發上休息休息，我打個電話。”
　　我們幾個往擺放在底樓正廳中央的大沙發上坐去，我順便打量著屋內的裝飾。
　　豪華吊燈、豪華沙發、豪華窗簾、豪華茶幾……幾乎每樣東西都能用“豪華”來形容，但這豪華又不讓人覺得俗氣。整體上是內三層的結構，漆成朱紅色的內樓梯直通樓上，即使是在這城郊地段，這棟房子的價格肯定也是高得驚人的。
　　我側著屁股坐下來後，關心地問候大夥的身體狀況。這壹路上折騰，我們幾個的紗布都已經被混在壹起的血水藥水洇濕了，我壹路上或是趴著或是歪著屁股坐著，此時正側著半個屁股落在沙發上，斜靠在沙發邊沿半仰著身體，即使這樣痛感仍從屁股上隱隱傳來。他們幾個的情況也跟我差不多，可見那略懂醫術的哥們兒著實不怎麽樣。
　　包爺用掛在墻上的座機打了壹通電話後，走過來告訴我們，壹會兒相熟的大夫就會過來給我們處置傷口，也會順便帶吃的喝的過來。
　　我故意用扯淡的語氣問他這大夫的水平怎麽樣，包爺笑嘻嘻地回應了壹句“略懂醫術”，隨後也坐了下來。
　　十多分鐘後，壹個中年男人就進來了，並且還帶了壹個女助手，女助手便於給“花瓶”處理傷處。看他們之間說話的隨意，看來跟包爺都已經足夠熟了，之前定是沒少遇著類似的情況。大夫和助手給我們的傷口做了專業處理後，我們又飽餐了壹頓，之後便被包爺安排在客房睡下了。
　　這壹夜，我睡得格外踏實。
　　第二天晨起後，我不得不暗贊這大夫的水平實在太高了，受傷的地方不僅壹點兒都不疼了，小傷口甚至已經完全愈合了，並且連疤痕都幾乎看不見。剛出客房後，聽見他們幾個也都在誇這位大夫。
　　包爺早早就去附近的飯店裏打包了早餐回來，我們簡單洗漱後，邊吃著邊議論了起來，議論的話題就是我們要不要再去找天臍。
　　討論時包爺的話很少，但每句都有理有據，甚至讓人有點兒不太敢去反駁他。他堅信他的小眉還在那聳立入雲的大山之內，就在離天臍不遠的地方。他要去，即使我們都不去，他自己也會去。他的態度概括起來就是：去是必然，我們中若有誰想去就壹起去，誰都不想去的話他就自己去。
　　鄭綱表示自己對這天臍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並且說他兒時的偶像就是像包爺這種偏門歪路都精熟的人，他敬重且想結交包爺，決定要跟包爺壹起去。壹直懷疑鄭綱身份的包爺並沒有拒絕他，但對他也只是淡淡壹笑，沒有表示出太高的熱情。
　　歐陽還是壹貫的態度，以我的決定為準。如果我去，他就同去；如果我不去，他就不去。
　　“花瓶”和歐陽的態度基本壹致，但從她的言語中能夠體會到她心裏的矛盾。壹來著實被這壹路的兇險嚇著了，生怕我或者她再在其間發生什麽危險，壹路下來她對我的情感已經到了難以割舍的程度。而另壹方面，她似乎也被那天臍牢牢吸引住了，尤其是當她看見那天臍攜帶著雲絮朝著天際盤升時的那種奇妙得讓人著迷的景象，她期待著看見那天臍直抵天際時可能帶來的奇觀，也期待著能有機會看到那中空位置下面究竟是天還是地。
　　看起來我的決定將對此行的成員數起到決定性影響，雖然成員數和戰鬥力並不會成正比，甚至還會成反比。我又擡眼看了壹下已經開吃的包爺和鄭綱，我知道我的決定對這二人來講壹點兒用都沒有。
　　包爺決絕的態度我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小眉還被困在天臍附近，他是以尋找小眉、以偉大愛情的名義作出決定的，至少此時包爺表現出來的是這樣的，雖然我總感覺他的這份堅定，即使沒有小眉的因素也會存在。而此時的鄭綱已經沒有了當初動身時的最主要理由——出於幫助歐陽，進而幫助我。此時的他已經不會再受到我和歐陽的影響，我不知道事實果真像他所講那樣是出於對天臍的興趣以及和包爺的相投，還是有其他的原因。我知道包爺早就懷疑他是警察，但這也只不過是他的猜測，如果我們去試探肯定也逃不過這家夥的眼睛，反正我也沒打算幹什麽違犯大法的事兒，索性就不去在意了。
　　我前後想了想，壹時也無法作出明確的決定，也就打馬虎眼壹般含混著說了壹句“我再想想”，也沒有人再繼續追問下去，都消消停停地吃著自己的早餐。
　　鄭綱很快就吃完了，起身就往外走去，說是要回去收拾收拾自己的衣褲，再準備準備家夥，等晚上回來了再跟包爺商量行程。
　　歐陽這些天不在家，買賣上肯定有不少事兒等著他處理，急忙吃了幾口，先要回自個兒的店裏看看，晚上也回來聽我的結果，兩人壹起就要出門。包爺把悍馬的鑰匙丟了過去，說今天在家看球，不打算出門，把車借給了他們倆。
　　“花瓶”連著往嘴裏塞了點兒吃的，她也需要回家壹趟，至少也得回去換換衣服。想讓鄭綱和歐陽先送她，還叮囑我說別出去逛了，好好養養屁股上的傷，下午或者晚上她跟我聯系後，再給我帶新衣服過來。
　　他們三個走後，屋子裏就剩下我跟包爺兩個人。包爺在這房子裏有壹套換洗衣服，早已經穿在了他自己身上，我穿得破破爛爛的也不好出門。我們倆閑著沒事兒窩在沙發裏看球，嘴裏有壹搭沒壹搭地聊著天。包爺說到他愛錢，搞了左壹個別墅又壹個房子的，除了替石頭那夥兄弟照顧爹媽妻兒之外，就是想有壹天等小眉活著回來，小眉父母就不會再挑剔他是壹個窮光蛋了，他們倆就能真正守候在壹起了。他笑話自己太極端，也懷疑自己是不是當時被小眉父母的態度造成了陰影。我壹邊看著電視壹邊聽他說著，無意間看見包爺的眼裏似乎轉起了淚花。
　　包爺或許是怕自己太過失態吧，說出去弄點兒喝的，買點兒啤酒肉串之類的，起身就出了門。
　　也許是包爺的話影響到了我的情緒，也許是這壹路來我承受了太多的擔驚受怕，腦子裏剛壹琢磨是不是跟包爺他們再去壹次，心裏面就會有些發慌。我知道，最重要的是我真的已經愛上了“花瓶”。如果我真的再次去尋找天臍，說不定又會遇到怎樣的兇險，說不定就真的有去無回了。我真的擔心“花瓶”會像小眉那樣，被那股神奇而強大的力量，或者是被某個充滿兇險的事物和人從我身邊帶離。我腦子裏不斷閃現著壹路來“花瓶”的樣子，她因為看見“‘男枯樹’和‘女枯樹’拼盡全力試圖去抓住對方的手，可是它們並不是連理枝，它們的枝幹尚且沒有合在壹起”而抽泣著吸著鼻子，如玉珠般大把大把的眼淚從她那臉頰上不斷地滾落下來。當我被狼兵攻擊並且嚇得癱軟在地時，睜眼看見的已經被嚇傻了、僵硬地站在那裏的她。我又想起了當我誤以為“花瓶”死在了紫色大山包圍圈裏時，那揪心的痛……還有在此之前我們以朋友身份相處時的點點滴滴，我的眼睛裏竟然也濕潤了起來，我知道我不能失去她，我知道我此時的情緒已經傾向於不去與包爺壹同犯險。
　　我的情緒正在不受控制地波瀾起伏著，忽然被門鈴的響聲給嚇了壹大跳。我本以為是包爺沒帶鑰匙，起身緊著做了幾個深呼吸，應了聲“來了”就走去開了門。
　　可門剛打開條縫，沒等我埋怨他不帶鑰匙，壹張陌生的臉便閃進了眼裏。那是壹個瘦得幾乎皮包骨頭的中年男人，個子也要比我小半個頭，年齡看上去應該比包爺還要年長幾歲。這人雖然瘦，卻顯得很有氣場，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子氣息讓我不敢小視他。
　　“妳找誰？”我問道。
　　“這兒是不是包子……哦不，這兒是不是成浩天的家？”他說話的語速有點兒慢，卻每個字都中氣十足，我真好奇這麽瘦小的壹個人，是如何歷練出如此強硬且讓人不敢小視的氣場。
　　聽他這麽壹說，我便知道他應該是包爺的熟人，不然不至於毫無意識地把“包子”二字先叫出口，但肯定又不只是像古玩街那幫常出入的家夥壹樣的單純買賣關系，不然見到我這個陌生人開門而覺得叫“包子”不妥時，改口叫的應該是“包爺”而絕對不會是“成浩天”，並且知道又能記住“成浩天”這個大名的人，在古玩行當裏估計也沒幾個。
　　我放心地把門開得更大，邊請他進屋邊介紹道：“他去買啤酒去了，壹會兒就回來，妳先請進，屋裏等。”
　　那人沖我頷首微笑，似乎根本沒註意到我身上破破爛爛的穿著，大方地走進了屋裏。我把他讓到沙發上，壹邊看著電視壹邊和他互相寒暄著。他似乎對我還有些提防，雖然我主動把姓名以及和包爺壹起在古玩街混的身份都如實告訴了他，他還是巧妙地繞過他對自己姓名和個人情況的介紹，只是說道：“他去買酒了？有什麽好事兒慶祝啊？”還沒等我應話，包爺用鑰匙開門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門被他打開的同時，包爺的聲音也傳了過來：“小印子，快過來搭把手。”
　　從我的位置可以看見門外包爺所在的地方，只見包爺腳下擺著兩箱啤酒，上面還放著幾個大餐盤，裏面擺著幾十串各種烤肉，旁邊另壹個兜子裏像是裝了壹些花生瓜子之類的堅果，還有壹兜子水果。我正要起身去幫忙，只見包爺的臉色頓時變得黑了下來，那表情除了極度厭惡和憤恨之外，還帶著濃重的不解與驚訝。
　　我還沒反應過來具體情況，包爺就從那啤酒箱裏抽出壹瓶啤酒來，在門框上狠狠壹砸，手上完好無損的啤酒瓶就被他砸掉了壹半，甩手倒掉裏面冒著沫子的啤酒，露出鋒利的碎瓶子碴兒來，包爺握著那半個瓶子就朝著我這邊怒氣沖沖地走了過來，確切地說是朝著我旁邊的這位瘦小家夥走了過來，邊走著嘴裏還罵道：“妳這個王八蛋還敢露頭！”說完好像連跑上兩步都嫌慢地直接猛地飛撲起身，就好像變形金剛忽然變成了飛機甚至火箭，同時把手裏的半個瓶子高舉了起來，把鋒利的玻璃瓶碴兒正對著那瘦小男人的脖子。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嚇得目瞪口呆，而坐在我旁邊沙發上的這位瘦小男人竟然壹副不關我事的樣子，平靜而冷峻地看著隨時可能壓到他身上的包爺，以及那隨時可以插在他脖子上的半個啤酒瓶子。
　　這情景讓我著實納悶，我甚至有壹閃念，難道這是他們倆奇特的見面打招呼的方式？
　　包爺的胖身子逼近那瘦小男人身體的時候，我快速朝旁邊閃了過去，雖然我知道他那碎啤酒瓶將紮到的是這個瘦小男人，根本不會對我造成任何傷害，我壓根兒沒有必要躲閃，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怕被濺壹身血？
　　就在這時，那瘦小的中年男人嘴裏中氣十足地蹦出了壹句“找到小眉了嗎？”，然後，眼看就紮到他的碎酒瓶竟然被包爺猛地向壹側翻身而換了方向，包爺也摔在了沙發裏。摔倒的包爺迅速翻起身，又朝著他撲過去，只是這次沒有直接刺過去，而是把碎酒瓶尖利的壹側頂在了那男人的下頜：“說！”只說了這壹個字，我看見包爺的臉情不自已地抽搐著，像是嗓子被那無名的情緒給堵住了，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這世界上能讓包爺這號人物變得這麽怪的，恐怕也只有這個男人了，哦不，準確說應該只有小眉有這個能力和魅力了。
　　那男人依然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都說鎮定自若，可他鎮定得未免也太自若了。不僅沒有驚慌失措地亂叫，嘴上沒有壹句求饒，而且他臉上的肌肉都看不出任何的繃緊，淡定得就像壓根兒沒有包爺這回事兒。
　　他的眼睛裏沒有恐懼、沒有慌亂、沒有無助，甚至沒有驚訝。
　　就連他說話的語氣都沒有壹絲壹毫的變化，每壹個音節都那麽穩，他說道：“妳冷靜點兒，我來了就是要告訴妳當時的情況。”見包爺還是紋絲未動，他又沖我這邊斜了斜眼，補充道，“妳們倆這體格，都比我威猛，我跑不了。”
　　包爺並沒有馬上把頂在那瘦小男人下頜上的碎酒瓶拿開，而是在他臉上審視了片刻，之後才把手裏的瓶子順手撇在了茶幾上，玻璃砸在壹起發出尖銳的碎裂聲，包爺大吼的聲音夾雜在其間。他大吼道：“妳說！”吼完從茶幾上抓起煙盒來，抽出了壹根煙來放在嘴裏點燃，應該是在鎮定情緒。
　　就在包爺吐出第壹個煙圈時，那瘦小男人竟然飛速地從懷裏掏出壹把手槍，當即抵在了包爺的太陽穴上，包爺吸著煙的動作驟然停了下來。我快速彎下身去撿被包爺摔出去的瓶碴兒。可剛撿到手裏，更出乎意料的情況出現了，那瘦小男人竟然大笑著把槍收了起來，並拍著包爺的肩膀說：“兄弟，坐。”隨後頭也不擡地沖我擺了壹下手，“妳也坐吧。”
　　就這樣，整個屋子裏的氣氛全都被這瘦小男人給左右了。
　　包爺又猛吸了壹口煙，徐徐吐出了幾個煙圈。我也在包爺的旁邊坐了下來。
　　那瘦小男人並沒有直接切入正題，還像和老熟人拉家常似的誇包爺這些年混得確實不賴。雖然方才冷不丁地遭遇了這麽壹下子，但包爺卻壹點兒都沒有示弱，壓根兒沒理睬他的寒暄，字字如釘地憤恨道：“汪三，少跟我套近乎，妳不把當年的事兒說清楚，我包子跟妳沒完。”
　　“汪三”這個名字我聽起來有點兒耳熟，也不知道是因為我膽小如鼠被方才這陣勢嚇著了還是怎麽回事，腦子裏轉了半天才想起這個名字來。
　　汪三這個名字曾經出現在包爺十年前的那張喜帖上，本是要寫“以‘天臍’為見”，後來改成了“以‘心’為見”的那張成浩天和小眉送呈汪三的喜帖。
　　我的目光不禁掃向這個瘦小的男人，這就是包爺十年前的故事裏的那個反面主角，當年就是他把包爺和小眉忽悠到錫林郭勒去找天臍，並且就是他殺了同去的兄弟，又極有可能和小眉的失蹤有關。這麽壹想也就通了，難怪方才包爺見到他後會變得如此歇斯底裏，這可是埋藏在包爺心底十年的深仇大恨。
　　這麽壹琢磨，我腦子也靈光了，甚至還想起了包爺在那喜帖上附著的短信：
　　汪三兄：
　　感謝壹路來的照顧，若沒有您照顧，我和小眉恐怕早已如其他兄弟壹樣死於非命。
　　小眉壹路追隨我而來，如今卻為我斷了壹條手臂，我心裏愧疚萬分，決然不敢再去冒險。雖然天臍已距我們只有壹步之遙，但我著實怕有萬分之壹的危險，怕失去小眉，怕自己會死。
　　到子時恰好是小弟農歷生辰，小眉也是此時出生，這或許就是難得的緣分，是上天的饋贈。
　　汪三兄待我如親弟，請汪三兄與天地壹並，為浩天和小眉證婚。
　　另，壹路如此兇險，勸汪三兄止步。
　　弟：浩天
　　包爺當時真的是把這個瘦小男人當做親兄長來對待，他卻做出如此惡劣的事兒來，想到這兒，我甚至也有股子沖動要過去撕爛這個王八蛋。
　　汪三給自己點了壹根煙，在跟包爺確認我是自己人之後便和我們談了起來。我按捺著自己的情緒，和包爺壹起聽著煙霧中的瘦小男人慢慢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