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 自掛東南枝
乘龍佳婿 by 府天
2020-11-5 19:49
妳這個睜著眼睛說瞎話的瘋子,我哪裏說了,我沒說!
張壽甚至還沒來得及罵出口,來無影的花七就直接去無蹤了,他頓時氣得不輕。直到這時候,他才算是第壹次意識到,阿六口口聲聲的瘋子,那確實是如假包換的真瘋子,就連這種亂傳人言的事都做得出來,那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
他讓這種人去幫忙訓練人手,不會在家裏上下也訓練出壹堆瘋子吧?
這麽壹個突兀的念頭生出之後,他真是越想越擔心,等到阿六回來之後,他幹脆就對其說了花七剛剛過來之後的那番言行,果然,就連小怪物似的阿六,也不由得眉頭大皺,隨即就小聲抱怨道:“少爺這兒有我就夠了,皇上派瘋子那個家夥過來幹嘛?”
“我也這麽想,但大概是皇上覺得,那個瘋子在瑩瑩家裏呆的時間長了,幹脆陪嫁過來算了。當然更重要的是,誰讓妳阿六只有壹個,分身乏術?”
張壽總算恢復了過來,此時玩笑似的沖著郁悶的少年打趣道:“要是有兩個妳,家裏放壹個,我隨身帶壹個,那就什麽事都沒了。要是有三個,家裏放壹個,我再帶壹個,再放壹個去外頭給我打基業,那我壹輩子就吃用不愁了。所以,給我壹堆阿六,打下世界也不是夢。”
對於阿六來說,這簡直算是最大的誇贊了。少年的臉上露出了淺淺的笑容,隨即就有些悶悶不樂地說:“可惜世上沒有分身術……我要是有幾個兄弟姊妹就好了!”
張壽沒想到壹句玩笑話竟然能激起阿六認認真真的思考,他不禁哭笑不得,捶了捶少年的肩膀就笑道:“龍生九種,各有不同,妳就算有兄弟姊妹,他們也有各自的性情和愛好,哪會和妳壹樣?又不是復制人,全都和妳壹模壹樣的德行!”
他在阿六面前無所顧忌慣了,說完這話也沒註意到自己的口誤,繼而轉身就走,可誰知道緊跟著就聽到身後傳來了阿六的聲音:“什麽是復制人?”
張壽壹下子停下了腳步,隨即拍了拍腦門:“我真是昏頭了,竟然和妳說這個!”
他本想岔開這個話題,可回過頭看到阿六目光炯炯地註視著自己,他只能嘆了壹口氣道:“復制人就是從生理特征上來說,和妳壹模壹樣的人。如今這世上可沒有這樣的技術,所以妳就死心吧。”就算我前世裏有這樣的技術,復制人也是禁止的,更何況記憶還沒法復制。
至於復制性情這種東西,那就更加沒有了。也只有科幻小說裏才有……話說他想這個幹嘛?難道還想真的復制壹堆阿六出來?真是,全都被花七那個該死的瘋子帶歪了!
張壽正無奈於自己那太過發散的思維,阿六卻在遺憾自己沒有兄弟姊妹,更不會分身術,渾然沒去想如果這壹點真能實現的話,那麽興許會變成恐怖片。
主仆兩個和小花生四人很快匯合,張壽卻發現,四人仿佛全然沒有覺察剛剛另壹邊的鬧劇。再壹問,他更是哭笑不得。
原來,就這麽丟著他們四個在壹邊的這會兒,小花生在往日常常自慚形穢的蕭成面前,炫耀似的唱了壹遍那首《長恨歌》,還號稱是只聽壹遍戲詞就記下了,而蕭成卻壓根不信,壹大壹小竟是就爭執了起來。
最後,兩個小家夥甚至還打了個賭,看誰能更快地背出壹首長詩。只不過,對於腹中詩書全都很有限的兩人來說,找哪首詩來測試記憶力,卻成了壹個難題。
因此,此時此刻看到張壽,他們就全都找他做評判。難得看到讀書困難戶小花生和好學分子蕭成比拼,張壽頓時覺得很有趣,因而他沈吟了片刻就笑著說道:“那就《孔雀東南飛》吧。這樣吧,我先壹路給妳們講壹講這首詩,回頭妳們倆到家之後,再試試看誰背得快。”
話說回來,小花生妳別背了壹首《長恨歌》就得意,剛剛我走神了,指不定妳怎麽缺詞少句呢!而且,要知道《長恨歌》妳是聽到過曲調的,而《孔雀東南飛》這首長篇敘事詩,雖說肯定有那些戲班子改成唱詞,可小花生妳卻沒聽過,得妳自己現編!
等回頭背詩……不對,唱詩輸給蕭成的時候,妳別哭就好!
張壽心裏這麽想,嘴裏卻笑呵呵地講起了孔雀東南飛的故事。果然,焦仲卿和劉蘭芝那段因為孔雀東南飛而千古流傳的故事,蕭成和小花生全都沒聽過。壹個是因為年紀小還沒讀到《孔雀東南飛》這種長篇敘事詩,壹個是因為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從來就沒好好讀書。
再加上壹般人也不會拿這種故事講給小孩子聽,所以張壽繪聲繪色地這麽壹講,哪怕小花生和蕭成都還小,卻都聽得眼淚汪汪,對於惡婆婆和惡哥哥壹通咒罵,就連對讀書從來不感興趣的楊好和鄭當,也不禁都覺得眼睛有點酸,鼻子有點堵。
“劉蘭芝真可憐!”楊好甕聲甕氣地說,“她怎麽沒碰上我奶奶那樣的婆婆,我奶奶對我娘可好了!我爹和我娘只要壹吵起來,我爹肯定要被我奶奶罵得狗血淋頭!我爺爺也壹樣,他因為我爹自己心情不好就沖我娘發火,下狠手揍過我爹好幾次了!哎喲!”
楊好剛說完,腦袋上就挨了張壽的壹記暴栗。
“妳爺爺娶妳奶奶之後,只要對妳奶奶壹丁點不好就被妳太爺爺打。妳爹娶妳娘,也是對她只要聲音高壹點就被妳爺爺打。妳爺爺成天在外頭說,楊家的祖訓就是成婚之後,小夫妻有什麽錯打兒子就對了!”
“妳爺爺當初還說,不論窮富,娶個媳婦要花多少錢,多少精力!媳婦不好那當然是要管教,可要是好兒媳卻因為被兒子不懂事又或者公婆不懂事被逼走,那是自己作死!他也不知道從哪聽了孔雀東南飛的故事,那壹陣子見我就說焦仲卿他老娘是腦子有病!”
說到這裏,張壽想起那年紀大嗓門卻也越發洪亮的楊老倌,不禁露出了壹絲笑容。這個已經有兩個兒子幾個孫子,在整個村裏算是德高望重的老頭兒,是個腦筋極其清楚的家夥。因而,他說到這裏,就似笑非笑地瞥了楊好壹眼。
“楊好,等妳日後娶媳婦之後,妳就能體會壹下妳爹拳頭的厲害了!”
還沒想過娶媳婦這檔子事的楊好頓時傻笑了起來,壹旁的鄭當看人這蠢樣,不由得捂住了臉,妳都沒娶媳婦,傻笑什麽!
而蕭成和小花生妳壹言我壹語,卻都在罵焦仲卿沒用,護不了媳婦管不住娘,到最後只能上吊,簡直笨死。到最後,本來很有幾分水火不容的小家夥,壹雙手竟是緊緊握在了壹起。
面對這樣的情景,張壽已經是無話可說了,等到了蕭家,他就在書架上自己給蕭成買的那壹大堆啟蒙書籍中,找出了那壹本《太祖欽定長篇古詩集》,尋到了那壹首《孔雀東南飛》。
感謝太祖,當年欽定把《木蘭辭》、《孔雀東南飛》、《春江花月夜》、《夢遊天姥吟留別》等幾首八竿子打不著,但有壹個明顯特色,那就是篇幅過長,名聲卻很大的詩,全都歸到壹本詩集裏了。否則他此時還不知道在這年頭的各種詩集裏,《孔雀東南飛》該往哪找去!
總不能他還特意為兩人默寫壹遍來看吧?
此時此刻,拿著書的張壽先給四個小家夥全都念了壹遍,見剛剛聽故事時還挺起勁的兩個融水村少年楊好和鄭當此時聽著那壹首長詩,四只眼睛全都變成了蚊香眼,他就沒好氣地把人都給攆了走,隨即才發現阿六早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悄無聲息溜了。
張壽也沒打算壹直教兩個孩子背詩,兩遍之後,他就把書交給了認字的小花生,讓他務必教了認不全字的蕭成好好通讀完,至於背詩的成果,他隔日再來檢驗,隨後就不負責任地出去了。反正,他打算壹直把小花生扔在蕭家,也好讓兩個競爭對手相互促進。
當壹行人回到張園時,已經是傍晚了。
中午吃得飽,壹天不會餓,至少正在長身體的他和阿六也好,楊好和鄭當也好,在外頭兜兜轉轉壹下午,甚至還悄悄溜去宛平縣衙附近轉悠了壹圈,發現衙門因為那壹樁突如其來的案子從上到下雞飛狗跳,方才滿意溜走,可他們這會兒全都覺得滿腹美食還沒消化幹凈。
此刻,才剛進門的張壽,迎來的卻是壹樣高速飛來的神秘物體。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阿六就竄上前壹步,眼疾手快正要攔截時,少年卻看清楚了飛來之物後頭那個氣鼓鼓的人,壹楞之下頓時忘記了動作,結果那個擲過來的毽子正中他腦門。
面對這壹幕,朱瑩先是壹楞,隨即就叉手惱怒地質問道:“阿六,妳明明能躲開,也能伸手撥開,怎麽幹站在那兒不動?”
阿六想都不想就直截了當地說:“躲開會砸中少爺,伸手撥開妳會不高興的。”
“妳就知道護著阿壽這根木頭!”
見朱瑩惱火地壹跺腳,再看她那微微上翹的嘴角,張壽就知道她對阿六後頭半句回答其實非常滿意,這嬌嗔只不過是習慣性使然。當然,他更知道她這會兒生氣的是什麽,無非是自己跑到興隆茶社去湊熱鬧,卻沒有帶上她,於是大小姐不高興了。
發覺挨了壹毽子的阿六已經朝楊好和鄭當壹招手,直接牽馬溜了,而老劉頭招呼門房把門關上,他就走到了朱瑩面前,隨即壹本正經地說:“我今天是去看看陸三郎操辦得如何,想著第壹天亂哄哄的,就先自己去,打算下次帶妳壹起。果然,最後出了壹場不小的亂子!”
他在興隆茶社下那壹出鬧得這麽大,接下來又在附近的菜市大街上演了壹場更絕的,南城壹霸汪四爺直接如同死狗似的被人送進了宛平縣衙,這麽大的消息,趙國公府怎會不知?
朱瑩就是因為聽說了,這才吃了壹驚,可跑來張園問究竟,張壽卻遲遲不見回來,她足足等到傍晚,再好的脾氣也耐不住了,更何況她從來就不是好脾氣。
可此時此刻,張壽直接說起當時的那壹幕,她頓時心頭壹凜,下意識地忘了之前的慍怒,連忙問道:“那些狗東西沒傷著妳吧?妳就應該叫上我,怕什麽,再大的亂子我也見過!要是當時我在的話,我看有誰敢打妳的主意!”
是啊,我壹個人雖說顯眼,但帶著幾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半大小子,就很容易讓人認為是好捏的軟柿子,可只要再加上大小姐妳,那再貪得無厭的人也會動腦子想壹想。到時候,這南城第壹槍也不會以這樣出人意料的形式打響,更不會收到眼下這樣的結果!
要知道這樣的戲碼並不是提前預備的,他只是讓阿六提防各種人多時可能發生的大小案子,做好相對的預案,當然,諸如那天他約見宋推官以及林老虎目睹的那種欺壓良善的小案子類似的小事是最容易處置的,結果因為那勁爆的誣良為賤,壓根就沒用上!
張壽心裏這麽想,可他更知道,要真的直截了當對朱瑩這麽說,那麽他就可以自掛東南枝了。於是,他只能咳嗽壹聲道:“我知道瑩瑩妳不怕這些小亂子,可我怕。自從我們認識,妳算算已經卷到多少危險的事情裏去了?所以,我想在妳去之前先把那些不安因素給除了。”
“否則,到時候大煞風景不是嗎?”
直到聽見大煞風景四個字,朱瑩方才有些發怔。她壹動不動地盯著張壽看了好壹會兒,等驚醒過來後就嗔道:“真是的,阿壽妳把我當成什麽了!什麽叫我卷到多少危險的事情裏去了,明明好多次妳也是被我害的!都這麽久了,妳和我還分那麽清楚幹什麽!”
張壽沒有再辯解,而是笑看著她。果然,只是片刻功夫,朱瑩就旋風似的背轉身去,隨即低聲嘟囔道:“這幾天妳明明閑了,卻只顧著自己在外頭亂逛,問妳妳就這麽敷衍我。”
知道朱瑩就是抱怨抱怨而已,張壽自然也就順勢上前牽了她的手。發覺大小姐毫不猶豫就反握了他的,他就知道此時她其實已經消了氣,也就順便壹路走壹路說著今天那幾個倒黴的慣犯。當他說起這幾人用這等手段也不知道在外城擄去了多少人,朱瑩就爆了。
“南城兵馬司那些屍位素餐的,就該自掛東南枝!和光祿寺壹樣,把他們全都掃地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