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要不……再羞辱我壹次

　　王忠良急匆匆的到了英國公府。
　　李堯出迎。
　　“武陽侯何在？”
　　“在後面。”
　　“趕緊帶路！”
　　王忠良竟然在小跑。
　　賈平安正在熬煮糖鹽水。
　　李勣已經喝了壹碗下去，但依舊不夠。
　　小爐子燒的旺旺的，李敬業坐在地上，神色木然。
　　水開了，賈平安用勺子攪動著裏面的東西。
　　“差不多了吧？”
　　若是有葡萄糖來壹罐就安逸了。
　　不過土味的也不錯。
　　“武陽侯！”
　　賈平安聞聲擡頭，就看到王忠良飛奔而來。
　　“陛下令妳住手！”
　　賈平安舉著手……
　　啥意思？
　　王忠良氣喘籲籲的站定，目光轉動，“英國公如何了？”
　　“還躺著。”
　　幾個醫官神色沈痛。
　　若是李勣不治……這個表情應當能為自己的減免些責任吧。
　　王忠良心中壹個咯噔。
　　他走了進去。
　　李勣閉著眼，胸膛微微起伏。
　　“英國公！”
　　李勣睜開眼睛，眼神虛弱。
　　“讓讓。”
　　賈平安進來了，手中捧著碗。
　　“妳這是……”
　　王忠良看著這壹碗顏色不純粹的開水，皺眉道：“藥？陛下嚴令妳不許妳動手。”
　　“這不是藥。”
　　李敬業進來，“不許阿翁喝水嗎？”
　　咱哪敢？
　　王忠良敗退。
　　“英國公，再來壹碗。”
　　壹碗土味鹽糖水下肚，剩下的事兒就只能等待。
　　王忠良仔細看著，覺得李勣這樣應當能熬到明日。
　　他走了出去，低聲道：“陛下的嚴令，若是違背……”
　　幾個醫官難免有些幸災樂禍。
　　先前賈平安說自己試試時，他們的心中堪稱是萬頭神獸狂飆而過。
　　可勸說沒用，李勣自己點了頭，再嗶嗶就是多管閑事。
　　這下安逸了，王忠良帶來了皇帝禁令。
　　“咳咳！”
　　裏面的李勣咳嗽了幾聲。
　　壹個醫官咦了壹聲。
　　“這……”
　　先前李勣虛弱的連話都說不清楚，更遑論什麽咳嗽。
　　醫官往裏面看了壹眼。
　　李勣躺在那裏。
　　他也楞了壹下。
　　從剛開始的不以為意，到後續的漸漸虛弱，他覺得自己大概是劫數到了。
　　而劫數到了的感覺來自於舉手投足間的艱難。
　　壹句話，壹個動作都無比艱難，咳嗽都無比虛弱。
　　老夫休矣！
　　李勣此刻腦子裏沒有大唐，也沒有什麽人世間。
　　“敬業！”
　　從小就隱約聽聞人之將死時，整個人會格外的精神。
　　回光返照！
　　李勣心中沒有絕望，只是微笑招手。
　　“阿翁！”
　　李敬業也覺得不對。
　　他進屋。
　　噗通！
　　地面仿佛震動了壹下！
　　“阿翁！”
　　李敬業膝行到了床邊，握住了李勣的手。
　　外面的醫官都微微低頭。
　　英國公！
　　壹路走好！
　　王忠良心頭巨震。
　　“英國公，可有話……”
　　重臣離去前大多會留下奏疏，可李勣這樣的沒辦法，只能問遺言。
　　但凡重臣，臨去前大多會對帝王表達強有力的支持，興許是死前的剎那醒悟，讓他們知曉了未來的路。
　　低頭！
　　否則帝王會讓妳的兒孫淪為平庸。
　　為了兒孫，無數絕頂聰明的重臣選擇了低頭。
　　來吧。
　　我低頭。
　　請善待我的兒孫！
　　在那壹刻……
　　賈平安站在外面，神色平靜！
　　他不知人類在臨去前的感悟。
　　但他相信，不舍是第壹。
　　不舍這個讓自己沈淪的紅塵，不舍那些喜怒哀樂。
　　但隨即親人就成為了壹切。
　　妻子，兒孫……
　　最直觀的感受就是希望親人能健康，能……
　　“敬業！”
　　李勣握著了孫兒的手，眼中全是從容。
　　“不從軍！”
　　孫兒憨直，若是從軍，難免會被人背後捅刀子。
　　就算是躲過了，可若是帝王猜忌怎麽辦？
　　軍中許多將領都會看著他。
　　英國公的孫兒。
　　軍中那些無依無靠的將領會主動靠過來，漸漸的，李敬業的身邊就會聚集壹群人。
　　這群人大多誌大才疏。
　　這不要緊。
　　怕是就是誌大才疏還野心勃勃。
　　李敬業點頭，“嗯！”
　　李勣看著他，眼中無數眷戀。
　　“做文官……”
　　“是。”
　　這壹刻，所有的大局在腦海中消散。
　　李敬業擡頭，淚眼朦朧。
　　“阿翁！”
　　“做文官……不可和人靠攏！”
　　李敬業看著賈平安。
　　連兄長都要疏遠嗎？
　　李勣的臉上浮現了紅暈！
　　“不是說小賈！”
　　“哦！”
　　結黨就是死路壹條。
　　不成，死！
　　成了，死！
　　除非妳把帝王給廢掉，自己做皇帝。
　　否則皇帝此刻就算是無法和妳算賬，等妳死後依舊會讓妳的兒孫死無葬身之地。
　　看看霍去病。
　　看看霍光！
　　所以除非真要造反，否則還是老實些。
　　學會這些存身之道吧。
　　“阿翁，我知道了。”
　　李敬業突然嚎哭了起來。
　　不論什麽……
　　在這個時代。
　　所有的教育和風俗……都在告訴人們，妳要不舍親人。
　　李敬業悲痛的大哭起來。
　　王忠良……
　　他輕輕嘆息壹聲。
　　“英國公！”
　　他盯著李勣。
　　晚些回宮後，他必須要給皇帝稟告李勣此刻的言行，包括神色。
　　李勣的面色微微……
　　微紅！
　　這是回光返照了吧。
　　隨後就是慘白，再也尋不到壹絲血色。
　　人啊！
　　王忠良微微低頭。
　　李敬業的嚎哭聲讓人心中發酸。
　　這個鐵憨憨。
　　在此刻再也沒了那些大大咧咧。
　　王忠良看著李勣。
　　目光炯炯。
　　“英國公，可有話……”
　　妳的遺言呢？
　　李勣的目光中多了些狡黠。
　　王忠良身體壹震。
　　這是英國公？
　　李勣喘息道：“陛下英明……”
　　隨後壹段頌聖流暢而出。
　　“……陛下當遠離奸佞……”
　　李勣進入狀態了。
　　王忠良默默記著。
　　這些話將會成為皇帝的根基。
　　每多壹個這樣的贊頌，帝王的地位就越穩固。
　　所以當妳活到了這個份上時，妳連死之前的日子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來。
　　妳連生死都是屬於大唐的。
　　李勣對此很是了解。
　　他喘息了壹下。
　　賈平安看了他壹眼，覺得……
　　老李！
　　妳沒覺得不對勁嗎？
　　他看著那些醫官。
　　妳們……還在等什麽？
　　要等我說李勣已經好轉了嗎？
　　幾個醫官已經覺得不妥了。
　　“英國公？”
　　李勣擡頭。
　　咦！
　　怎麽那麽長？
　　什麽回光返照，沒有那麽長的吧？
　　李勣活動了壹下手臂。
　　雖然還有虛弱感，但並非是原先的那種無力。
　　呃！
　　李勣緩緩坐了起來。
　　王忠良看著他。
　　李敬業看著他。
　　“英國公！”
　　“阿翁！”
　　臥槽！
　　李勣活動了壹下脖頸。
　　好像……
　　精神了不少？
　　王忠良回頭。
　　李敬業回頭。
　　所有人齊齊看著賈平安。
　　賈平安神色平靜，“家中事多，我先回去了，有事讓人去說壹聲。”
　　“等等！”
　　王忠良看著醫官們！
　　“看看！”
　　醫官們輪番上陣。
　　“不可能！”
　　“竟然好了許多。”
　　“這不可能！”
　　壹個個醫官輪番上陣。
　　但最終都是壹個結果。
　　王忠良懵了。
　　“為何？”
　　治好了病人得有起因吧？
　　比如說這是陰虛，我用了什麽藥。
　　隨後就是自信的微笑。
　　但……
　　所有人都看向了門外的賈平安。
　　“郎君！”
　　徐小魚進來，神色有些不安。
　　“小娘子摔了，哭了許久。”
　　“走了！”
　　賈平安轉身就走。
　　壹個醫官沖了過去，拉著賈平安。
　　“武陽侯！敢問英國公是何病？”
　　妳特娘的松手啊！
　　先前從家裏出來時，兜兜就有些不舍。此刻得知她哭泣後，賈平安恨不能插翅飛回去。
　　但醫官握著他的手卻不放。
　　“松手！”
　　賈平安想剁了他的手。
　　但醫官目光炯炯的道：“下官請教！”
　　打死我吧！
　　賈平安無語。
　　“英國公早飯吃的飯菜都查過了嗎？”
　　醫官們點頭。
　　“我等都查過了。”
　　“沒找到問題？”
　　“是啊！”
　　“找不到問題。”
　　壹群棒槌。
　　賈平安淡淡的道：“食物會腐敗。”
　　“可那些食物……就算是鹵菜也能保存許久。”
　　鹵菜壹出現，就以美味和易於保存而名噪壹時。
　　“但蒼蠅在上面飛舞也不顧嗎？”
　　“武陽侯……蒼蠅有問題嗎？”
　　“大問題。”
　　賈平安搖頭，“我本不想和妳等說這些，但不說……以後難免會遭遇更多的麻煩，跟我來！”
　　他帶著醫官們去了廚房。
　　“蒼蠅在飛舞！”
　　醫官們無語。
　　“武陽侯，蒼蠅無處不在。”
　　沙雕！
　　賈平安說道：“跟我走！”
　　他帶著醫官們去了茅房。
　　“這裏的蒼蠅……妳們覺著和廚房的有區別嗎？”
　　醫官……
　　“蒼蠅在這裏飛舞……回頭落在飯食上……”
　　幾個醫官面色難看。
　　“武陽侯，這般會生病？”
　　後世在某些地方，蒼蠅在飯菜上飛舞停留，沒人在意。
　　“蚊蟲本就是疾病的攜帶者。”賈平安覺得有必要給這些棒槌上壹課，“英國公吃的隔夜鹵肉被蒼蠅弄臟了，隨即腹瀉。”
　　壹個醫官問道：“老夫家中也有蒼蠅，為何不傳疾病？”
　　妳這個……
　　賈平安看了他壹眼，“泥能吃嗎？”
　　醫官搖頭。
　　“茅廁裏的東西能吃嗎？”
　　醫官搖頭，“武陽侯妳在羞辱老夫嗎？”
　　“妳覺著我有必要羞辱妳？”賈平安再問，“為何不能吃？”
　　醫官不答。
　　賈平安說道：“因為臟。臟東西為何不能吃？因為臟東西能傳播疾病。這麽說妳能明白嗎？”
　　醫官……
　　老夫明白了。
　　但也被羞辱了。
　　另壹個醫官見到同僚被羞辱，心中大快。
　　同行都巴不得死同行。
　　但他發現了壹個問題。
　　“可如此的話，被蒼蠅沾染過的食物可還能吃？”醫官壹臉悲天憫人的氣息，腦後竟然隱隱有光暈。
　　“妳……是白癡？”
　　賈平安真心忍不住了。
　　這個年頭醫者地位並不高，那些士族豪強大多有人學醫，比如說李勣。
　　能出來行醫的，壹是官方，二是私人，數量都不多。
　　而進了宮中的醫官基本上有口皆碑，可這個有口皆碑在賈平安這裏靠不住！
　　醫官面色發紅，“武陽侯這是何意？”
　　賈平安罵道：“為何不重新煮壹遍？”
　　呃！
　　醫官不解，“重新煮壹遍就能消除那些東西？”
　　“沒錯！”
　　賈平安本想閃人，可想到這些醫官關乎宮中的安危……李治就不管了，阿姐和大外甥要是吃了不幹凈的食物怎麽辦？
　　“那些臟東西帶著的病菌害怕高溫……什麽叫做高溫？”
　　幾個醫官竟然聽的全神貫註的。
　　我特娘的竟然給禦醫上課！
　　“高溫就是蒸煮……蒸煮時辰長壹些，什麽病都沒了，明白？”
　　壹個醫官點頭又搖頭，“為何能滅殺那些病菌呢？”
　　病菌這個詞有些怪。
　　“病菌也得要有血肉來供養才能活，明白？”
　　醫官們點頭如搗蒜。
　　“蚊蟲滿世界亂爬，臟的臭的都吃的不亦樂乎，於是便成了病菌的宿主，也就是說，蒼蠅在養著病菌。蒼蠅爬在食物上，那些病菌就脫離了宿主……”
　　“脫離了宿主不死嗎？”
　　壹個醫官問道。
　　妳能不能不要這般天真？
　　賈平安想吐血，“人不吃不喝都能活好幾日啊！妳這是想求我羞辱妳嗎？”
　　幾個醫官壹想……
　　我去，還真是這麽壹回事。
　　“那病菌脫離了宿主，於是還能活幾日，若是此刻吃下去就會發作。”
　　“妙啊！”
　　壹個醫官撫須贊美道：“武陽侯這般壹說，老夫就明白了，難怪每到夏季宮中就有不少人吃壞肚子，原來如此啊！”
　　“夏季吃壞肚子……食物腐敗也是壹個原因。”
　　賈平安嘆息，“要認真！”
　　幾個加起來幾百歲的醫官老臉紅的和猴屁股似的。
　　“走了啊！”
　　賈平安準備開溜，回家看看小棉襖。
　　“武陽侯。”
　　壹個醫官追問道：“英國公後續該如何？”
　　他有些尷尬，“要不……再羞辱老夫壹次？”
　　“吃清淡些，喝粥什麽的，切忌油膩重口味。”
　　“多謝。”幾個醫官拱手，神色嚴肅。
　　王忠良已經懵了。
　　“這是如何好的？”
　　幾個醫官看了他壹眼，“就這麽好了。”
　　俺們也不知道。
　　王忠良喊道：“武陽侯，英國公是如何好了？”
　　賈平安說道：“人體的所有反應，腹瀉，發熱……都是在遭遇疾病後，身體自發的反應。腹瀉，在某些時候就是排毒。”
　　“妙啊！”
　　王忠良不禁贊道：“腹瀉乃是排毒……”
　　“走了！”
　　賈平安急匆匆的往外走。
　　“武陽侯何去？”
　　李堯來了，準備送他出去。
　　“兜兜在家哭了，我得趕緊回去壹趟……”
　　賈平安回到了家中，壹進家就問道：“兜兜呢？”
　　杜賀笑道：“小娘子先前還嚷了幾聲。”
　　那就沒事了。
　　賈平安進了後院，就見阿福帶著賈昱往樹下去。
　　“阿福！”
　　賈昱亦步亦趨。
　　阿福慢悠悠的爬上去，回頭嚶嚶嚶。
　　趕緊上來啊！
　　賈昱抱著樹幹……可樹幹太粗了些，他吭哧吭哧的往上努力。
　　“小郎君！”
　　三花在尋找這小子。
　　賈昱躲在了樹後面。
　　賈平安站在側面，想看看這小子想幹啥。
　　“小郎君。”
　　三花來了，目光轉動，沒看到側面的賈平安，卻看到了樹上的阿福。
　　“阿福，可看到小郎君了嗎？”
　　妳真以為阿福是狗？
　　阿福嚶嚶嚶，樹枝輕輕擺動，舒坦極了。
　　賈昱躲在樹後面，悄然往外看。
　　脖頸後面的衣裳被人抓住，旋即他就騰雲駕霧的起來了。
　　“還敢躲！”
　　賈昱回身，“阿耶！”
　　娘的，這個小崽子真的太精了。
　　賈平安單手拎著他進去。
　　“大郎！”
　　衛無雙急匆匆的出來，身後跟著三花。
　　賈平安就像是拎著壹只小狗般的把賈昱拎了進來。
　　“夫君……妳這是拎著小狗呢！”
　　衛無雙明顯的是不滿了。
　　“這孩子躲在樹後面，不收拾下次能躲到哪裏去？”
　　不滿消失了。
　　“自家收拾。”
　　衛無雙接過孩子進去，裏面傳來密集的聲音。
　　“大郎，妳躲在樹後面，若是沒人發現會如何？那些蚊蟲會叮咬……若是家中無人怎麽辦？有壞人來了妳怎麽辦，還有……”
　　賈平安的眼皮子狂跳。
　　“阿娘！”
　　“娘什麽娘！若是躲出了事怎麽辦？弄臟了衣裳，受涼了怎麽辦？”
　　“阿娘！”
　　老大的聲音中帶著哭腔了。
　　“妳還哭！妳想想若是妳阿耶沒尋到妳會如何？”
　　“妳再想想……”
　　“樹後面多少蟲子，壹排排的毛毛蟲……”
　　“還有……”
　　賈平安在外面已經要絕望了。
　　我的兒，妳攤上這樣的老娘，就任命吧。
　　“阿耶！”
　　兜兜從側面跑來，鴻雁跟在後面喊，“小娘子慢些！”
　　“兜兜！”
　　我的小棉襖啊！
　　賈平安蹲下，等她撞入懷裏後，猛地抱起來。
　　“阿耶！”
　　果然還是小棉襖貼心。
　　“郎君，有客人。”
　　我回個家就不能消停壹下嗎？
　　“誰？”
　　“曹郎君。”
　　曹英雄？
　　賈平安把兜兜放地上，腳還未沾地，兜兜就喊道：“抱！抱！”
　　她渾身往下墜，雙腳勾起，就是不沾地。
　　“好好好。”
　　賈平安幹脆抱著她出去。
　　曹英雄在前院焦急的轉圈，見到他後拱手，“兄長，先前我聽聞皇後家的那位阿姐給皇後進言，說是尋了個大才叫做什麽彭穎的，不但儒學了得，還精通多門學說……兄長，我比不過啊！”
　　他好不容易從糠籮兜跳到了米籮兜中，剛享了壹陣子福，結果就來了個競爭對手。
　　要緊的是，這個競爭對手才富五車……
　　“心虛了？”
　　賈平安隨口問道。
　　“沒……”曹英雄目光閃爍。
　　這事兒……有些麻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