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海水不可鬥量（下）

　　壹個從七品知縣直升五品知府的機會擺在眼前，就連官服長毛的李縣令也瞪起眼來了，更別說少壯派的呂知縣了。
　　於是兩位大人便較上勁了，非要在知府大人面前分出個高下！
　　但山陰會稽兩縣壹體，本就是壹個紹興城。妳富裕我也不窮，妳安定我也不亂，就連妳發大水我也得跟著澇。不論哪方面都是半斤對八兩，根本說不清誰好誰賴。兩位縣尊大人只好在教育上別苗頭。
　　雖然兩縣都是人傑地靈，妳考得好我也出進士，然而全天下拔萃頂尖的兩個士子卻都在山陰——論詩畫文采，徐文清可為天下第壹；論學識深厚，諸端甫敢稱狀元之才。這兩位仿佛兩座大山，壓得會稽縣喘不過氣來，讓李縣令十分的憋屈。
　　後來好容易出了個陶虞臣，可以在學業上與那諸端甫壹較雄雌。但始終沒有壹個能與那徐文清壹爭風流的人物，乃是李縣令的壹塊心病。
　　但從見到沈默的第壹眼起，李縣令便有種預感，這小子就是他需要的人。雖然他也知道這感覺不大著調，但現在時不我與，就算是包裝也要包出個天才來！
　　打定主意的李縣令，幹脆將縣裏所有的金銀匠、錫箔匠趁夜請到縣衙，開出重重地賞金，讓他們為這怪瓶子鍍金！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匠人們紛紛出謀劃策，有的說用包金法有的說用鎏金法，吵了半天誰也不服誰。只好請縣令大人明斷，信奉‘無為而治’的李知縣大手壹揮道：“都試試吧。”便壹邊給幾個瓶子，讓他們分頭搗鼓去。
　　李縣令先去看了用的包金法那些工匠，發現他們的解決方案是，重新打造壹個細長的工具，將其伸進瓶內，壹點點往瓶壁上敲打金箔，但那瓶壁著實薄脆，沒敲幾下便出現裂紋。工匠們又將那工具燒紅了，想要將金箔燙上，但那瓶頸太長，瓶腹又圓，許多地方根本沒法夠著，還是徒勞無功。
　　李縣令不由郁悶的搖搖頭，再去另壹邊觀看。這邊的工匠采用鎏金之法，他們先把水銀和金子加工成銀白色的金泥，然後將其順利地塗抹在瓶子的內壁上。
　　李縣令壹看有門，不禁興奮道：“如何將這金子還原本來面目？”那主持鎏金的工匠恭聲道：“加熱即可將水銀趕出。”李縣令大喜道：“快快去做。”便滿懷激動地等待著那壹刻的到來。
　　工匠便將那瓶子架在火上燒，誰知這西洋貨忒不禁烤，金泥中的水銀還沒被逼出來，瓶子卻被燒裂了底。
　　反復嘗試幾次，都沒法解決這問題，工匠們只好宣告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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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的時間轉眼過去，任憑紹興城的能工巧匠們想盡辦法，難題卻依舊無法攻克。兩縣賭坊也將小童生獲勝的賠數提升到了壹賠九和壹賠十。其實賭坊根本不認為有人會在這場賭局中下註，將小童生的賠數提得高高的，不過是噱頭而已。
　　但還是有人忍不住巨大收益的誘惑，於前壹天夜裏在兩縣的賭坊各投下了五兩銀子的賭註，兩大賭坊自然笑納。這也是到比試雙方再次會面為止，他們收到的所有賭資了。
　　現在全城人的目光重新匯聚到壹起，關註著再次會面的雙方。
　　大雨初晴，軒亭口人山人海。
　　得意洋洋的侯縣丞和面容憔悴的張縣丞，準時出現在牌樓下。兩人見禮之後，侯縣城笑瞇瞇道：“張贊公氣色不太好，不要太過操勞嘛。”
　　張縣丞哼壹聲道：“不用妳操心！快快開始吧。”說完便閉上嘴巴，壹句也不肯多說……為了搗鼓那個瓶子，他這三天是沒白沒黑到處請人，還得給知縣大人當出氣筒，就是這樣也沒有弄出個丁卯來，今天這是必輸無疑。
　　知縣大人倒好，幹脆不來看了，他卻還要無端受壹番羞辱，心中不由將沈默恨了又恨。
　　侯縣丞卻不緊不慢，東扯葫蘆西扯瓢，磨磨蹭蹭好半天。將會稽縣揶揄夠了，這才開腔道：“今日見證雙方第壹場比試之結果。”清清嗓子道：“山陰王貴發何在？”
　　“學生在，學生在。”在比上次多壹倍的保鏢簇擁下，王老虎趾高氣昂的出來，唱個肥喏道：“見過二位贊公。”侯縣丞眉開眼笑地點點頭，張縣丞幹脆沒搭理他。
　　“會稽沈默何在？”侯縣丞提高聲調，怪笑道：“不會已經逃跑了吧？”
　　話音未落，便聽壹個清朗的聲音道：“學生為什麽要逃跑？”
　　侯縣丞吃驚的循聲望去，便見壹個面帶微笑的白衣少年緩步走出，雙手捧著個木盒，從容而揖，含笑道：“學生山陰沈默，拜見二位贊公。”他壹出場，便見所有人的目光牢牢吸引到身上，什麽王老虎，侯縣丞之類，統統變成了背景。
　　大家夥不禁揉了揉眼睛，心說：‘我的乖乖呦，不會是換人了吧？’便使勁瞪大眼，第壹次仔細打量這少年，只見他最多也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雖然眉目清秀，卻也不算絕對的俊美；穿的也不過是件普普通通的月白布衫，但那種溫潤如玉的氣質，已非世上任何錦衣玉帶的俊俏公子所能及。
　　再想想那個蹩腳的小童生，兩個確實是同壹個人。可僅僅三天而已，怎麽就會有天壤之別呢？
　　“他的神態變了！”有人大喊壹聲，提醒了迷惑不解的眾人，人們紛紛點頭。確實，那日的怯懦畏縮被今天的自信博雅所取代，壹個膽小怕事的小孩子，便變成了今日這超凡脫俗的佳公子！
　　若非看到他的這壹面，沈老爺怎會突然對他親善有加，刻意拉攏？
　　若非看到他的這壹面，李縣令怎會投下血本，想要將他擡舉起來？
　　壹時之間，眾人竟都不知不覺瞧得呆了，才知道世上還有這等風度翩翩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