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壹品

三戒大師

歷史軍事

  數風流,論成敗,百年壹夢多慷慨。   有心要勵精圖治挽天傾,哪怕身後罵名滾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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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七章 投名狀

官居壹品 by 三戒大師

2018-6-27 16:21

  果然如徐海所料,徐洪過上了錦衣玉食的奢華生活,日有山珍海味、夜有美女相伴,把個徐二將軍舒坦的呀,那叫壹個樂不思蜀。
  事實證明,他還真不如毛海峰,畢竟小毛同學還時刻牢記著義父的囑托,沒有忘記收集官府的情報;而我們的徐二將軍,整日裏玩得不亦樂乎,恨不得醉死在銷金帳裏,這是沈默始料不及的。
  “大人,您打算讓他玩到什麽時候?”這天,終於忍不住的歸有光郁悶道:“這小子每天不出門,都花費十多兩銀子,雖然咱們有錢,可也不是這個浪費法吧?”
  沈默也無奈道:“我哪知道這小子是這種貨色,還以為曾經統兵數千的倭寇頭子,好歹也是個人物呢。”說著擱下手中的賬冊道:“我們耗不起了,拖壹天就損失上萬兩銀子,趕緊把那家夥找來,我得把話說開了!”
  “呵呵,好……”歸有光心說。早就該這樣了,便出去到前院‘舍賓館’,剛進了院子沒入門,便聽到裏面淫聲浪語,卻是徐二公子化身種馬,正在白日宣淫。
  ‘可惜了壹副好身板……’文弱的歸有光暗暗羨慕,便清清嗓子道:“徐二將軍,知府大人有請。”
  “等會等會……”裏面傳來徐洪尷尬的聲音,然後是壹陣陣女子的嬌嗔尖叫聲,過了沒多會,衣衫不整的徐二將軍,壹邊束腰帶,壹邊朝歸有光走過來,歉意笑道:“抱歉抱歉,起得晚了點。”
  歸有光看看偏西的日頭,嘆口氣道:“徐二將軍還是洗洗臉再去吧。”
  “不臟,昨兒剛洗過。”徐洪摸自己臉蛋壹把,送到鼻子邊聞壹聞道:“香著呢。”
  “那是唇印……”歸有光無奈道:“滿臉都是……”
  “您老稍等……”徐洪老臉壹紅,趕緊鉆到屋裏,又是壹陣嘻嘻哈哈,才把臉洗幹凈出來。
  ※※※
  跟著歸有光到了簽押房,沈默問徐洪,住得習慣嗎?徐洪開心道,太習慣了,這兒的日子太舒坦了,然後異常羨慕地對沈默道:“大人能整天過這種日子,定然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可是我也有很多煩惱啊。”沈默故意做作道。
  “您還有什麽煩事兒?”徐洪問道。
  “妳哥哥雖然消停了。可葉麻和辛五郎仍然四處騷擾,害得我蘇州府不得安寧啊。”沈默嘆息壹聲道:“不瞞妳說,市舶司已經關了兩月,我肩上的壓力很大啊。”
  “有什麽可以為大人效勞?”果然是吃人家的最短,徐洪只好乖乖問道。
  “去給妳哥帶個話。”沈默也不跟他客氣了,直接道:“只要他能把葉麻和辛五郎捉來給我,胡總督就會親自來主持歸順儀式,到時候還會有聖旨頒下、封賞妳們兄弟。青天白日、萬眾矚目,想必是妳大哥求之不得的吧?”
  徐洪陷入了沈默,其實他沒有表現出的那麽不堪,只是大哥說過,沈默沒開出條件,就壹直白吃白喝下去,反正只要大哥在外面,手裏有部隊,就永遠難為不著他。
  所以徐洪這招以不變應萬變,看起來似乎還成功了,至少把沈默的條件逼出來了,而且不是他主動問的,據他大哥說。這樣會有利於談判。
  只是他們沒聽過壹句話,戰場上打不來的,也休想從談判桌上得來……看起來,這話對沈默這樣的陰謀家無效,可沒有戚繼光的部隊支撐,沈默根本無從施展他的陰謀,沒有俞大猷及時趕回,他沒法硬起腰桿,跟徐海吹胡子瞪眼。
  所以什麽時候都離不開‘實力’二字。沒有這兩個字的支撐,不管陰謀如何險惡,在真正的強者眼中,都只是個笑話。
  現在,沈默便是那個強者,所以徐海和徐洪的伎倆,在他看來,都是可笑而無用的……雖然最終主動說出了條件,卻也沒有壹絲壹毫的優惠。
  徐洪快要把那點可憐的腦細胞耗盡了,也沒想到該怎麽辦,只好頹然道:“這個我得問問我哥。”
  沈默頷首,笑而不語。
  ※※※
  沈默說到做到,果然沒有阻攔徐洪出城,還專門派人將他送到了徐海的大營中。
  徐海最近的處境很不好,自從從良之後,幾千部下人吃馬嚼,就成了大問題,現在營中已經開始出現逃亡,他也快要抓狂了。
  所以看到油光滿面,明顯胖了壹圈的弟弟,他沒好氣的挖苦道:“這才幾天就胖成這樣。沈大人的夥食就這麽好?”
  徐洪壹臉苦相道:“我是在軟禁哎,說實在的,就是被人家像養豬壹樣圈養著,大哥要是喜歡,那咱倆換換吧。”
  “妳……”徐海怒道:“妳是豬,我可不是!”本命年諸事不順,穿紅褲衩都沒用,徐大將軍的肝火實在是旺啊,不過轉眼又軟下來道:“算了,當我沒說,沈默是什麽條件?”
  原先還口口聲聲沈大人,這幾天不見,卻又改成沈默了,雖然只是稱呼上的變化,卻足以體現徐海的反復無常,與內心的掙紮矛盾。
  徐洪便將沈默的口信轉達給徐海……自始至終,沈默都是采用口口相傳的方式,與徐海進行聯系,從來不曾留下只字片紙,這也是徐海老是心裏沒底的原因之壹。
  聽完了徐洪的轉述,徐海的心放下壹半——畢竟沈默終於給出了令他放心的承諾;可另壹半卻懸得更高了——如果真把葉麻和辛五郎幹掉了,他可就成了光桿司令,到時候朝廷若是豁出去不要臉。背棄了承諾,那他真的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了。
  當徐海把心中的憂慮說出,何心隱慢悠悠道:“我覺著吧,大將軍多慮了。”
  “賢弟何出此言?”徐海倒真希望是自己多慮了。
  “我記得《忠義水滸傳》第十壹回上,豹子頭想要落草梁山泊,但王倫要他先取投名狀,才能接受他入夥。”何心隱道:“現在官府也是要咱們的投名狀,來證明與從前壹刀兩斷的決心。”
  “妳說的也有些道理。”徐海緩緩點頭道:“是啊,咱們既然要當婊子,確實不能再想著立牌坊了……”他被沈默‘總督親自受降’、‘還有聖旨冊封’的許諾徹底蠱惑了。他終於相信會既往不咎,而且還會給他爵位。讓他安享榮華富貴,當然前提是把兩個同夥綁了送到蘇州去。
  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貧道’,何況是跟他早就尿不到壹壺裏的葉麻和辛五郎,徐海最終還是決定動手:“想辦法幫我編造壹封書信,設個圈套,把他倆給我‘釣’來。”
  看看壹臉呆滯的兩位賢弟,他又嘆口氣道:“算了,還是我來吧。”便命手下緊鑼密鼓的準備起來。
  ※※※
  壹天後,徐海的書信擺在了葉麻的案頭,送信的是三頭領何心隱,以顯示其重視。
  葉麻拿起書信,輕輕展開閱覽,看完之後,他擡頭望向何心隱道:“官軍真如這封信上所說,調集了這麽多兵馬?”
  何心隱煞有介事道:“此事千真萬確!除了威名赫赫的狼土兵,現在山東箭手,河南槍兵,江浙義勇,都陸續開到蘇松來了,只待胡宗憲壹到,便會向我們發動總攻!”
  葉麻不由沈吟道:“如果真的這樣,那我們可就危險了。”
  何心隱點頭連連道:“葉當家說的壹點都不錯,我家大將軍正是為此邀請二位大駕,商討下壹步的對策。”
  “哦,辛五郎也去?”葉麻道:“大將軍什麽時候也重視起倭人來了?”
  “哦,我家大將軍說,危難之際,當眾誌成城,群策群力才有希望。”何心隱眼都不眨,便想好了搪塞的理由,哪有半分在徐海面前的木訥。
  “既然如此,那為何還要搶辛五郎的船?”葉麻沈聲質問道:“讓我們怎麽信任大將軍?”
  “是妳們不仗義在先的,租妳們壹艘大船壹萬兩銀子,小船也要五千兩,比明搶還過分!”何心隱憤憤道:“這事兒是弟兄們氣不過,背著大將軍幹的,妳不要冤枉好人。”
  “就妳這個態度。還怎麽談合作?”葉麻冷哼壹聲道,對於這個何心隱,他是半點好感都欠奉。
  “此壹時彼壹時了。”何心隱低聲下氣道:“現在應該捐棄前嫌,共度時危。”
  “這還像句人話。”葉麻隨意地‘嗯’了壹聲,面上浮現沈思的樣子,過了很長時間,方才點頭道:“好吧,回去稟告妳家大將軍,本公稍事安排後,便即刻動身。”
  打發走了何心隱,葉南問道:“大哥,妳真……真要去嗎?”
  “妳做全權代表,替我去吧。”葉麻道:“這種時候,小心駛得萬年船,我不能輕易冒險。”
  “既然危險,那就不去了唄。”葉南壹百個不情願道。
  “但很可能是我多慮了。”葉麻緩緩道:“雖然徐海與官府眉來眼去,但我認識他十幾年了,深知此人心機深沈,不可能輕易投靠官府的!他八成是虛與委蛇,用那緩兵之計呢。”
  “那還怕怕怕啥?”
  “不是還有兩成沒把握嗎?”
  “那……那就讓我冒……冒險?”葉南結巴的更厲害了。
  “笨蛋,妳腦子也結巴了嗎?”葉麻呵斥道:“只要我沒事兒,徐海敢動妳分毫嗎?放心大膽地去就行了!”
  葉南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答應下來,又聽乃兄道:“對了,去之前先走壹趟辛五郎那裏,告訴他,這事兒讓陸績去,他就不要冒險了。”
  ※※※
  葉南領了命令,往五十裏外的辛五郎那裏去了,誰知到了營中,只見到陸績,沒見到辛五郎,他壹問,才知道那家夥帶隊出去打劫去了。
  陸績問他什麽事兒,葉南便結結巴巴說了。聞言陸績嘶聲罵道:“早幹什麽去了?!現在雙方如仇寇壹般相互敵視,才想起要修復關系,不覺的晚了嗎?”
  “妳妳別罵我呀,我又說了不算。”葉南委屈道。
  “話說回來,妳大哥的想法很對。”陸績收住怒氣道:“我也代表辛五郎,咱倆壹起去徐海那裏吧。”
  “可辛辛五郎都不知情呢?”葉南張嘴結舌道:“這就被被被代表了?怎麽也得先跟他說聲吧。”
  “他的船都被徐海壹把火燒了。”陸績道:“就是去了,也要跟徐海大吵壹架,還指望能心平氣和地說話嗎?”說著轉動輪椅道:“還是先去談出個丁卯來,然後我再和葉當家的,壹起說服他。”
  葉南覺著很有道理,便從善如流,帶著陸績壹起,往徐海大營去了。
  徐海早就備下盛筵,準備款待二位當家的,聞聽外面來報,卻只來了兩位二當家,不由有些失望。但也不能把人攆回去啊,那豈不露了餡?便強打精神,延請二位入席。
  觥籌交錯間,陸績從徐海的神態言語中,感到壹股刺骨的寒氣,使他脊背陣陣發冷,但饒是他工於心計,也只以為對方是不滿於‘請了老娘舅,卻只來了小外甥’的事情,還著力解釋辛五郎出獵未歸,怕耽誤了大將軍的酒宴,所以自己才鬥膽前來呢。
  徐海壹聽辛五郎出獵了,心中不由壹喜,面上不動聲色道:“出獵?現在到處都是官軍,哪裏還有獵可打?”
  “哦。”陸績不動聲色道:“只要用心找,總能找到的。”
  徐海聽出他的言外之意,腆著臉笑道:“看來還是陸公子熟門熟路,知道的地方多。”說著壹指外頭道:“不怕妳笑話,弟兄們馬上要斷炊了,公子行行好,也指點壹二吧。”
  陸績不疑有它,便道:“也不是什麽秘密,只是沈默關閉了市舶司,很多商人賠掉了褲子,不得已鋌而走險,從上海壹帶秘密走私,我讓辛五郎去那裏碰碰運氣。”說著還囑咐道:“大將軍若是去,不要帶太多人,以免打草驚蛇。”他也是為了雙方能有個好的談話氣氛,才如實相告的。
  徐海面露喜色,道謝不叠,讓他們先隨意吃喝,自個匆匆出了帳篷,吩咐徐洪如此這般、這般如此,才回去繼續陪兩人喝酒。
  ※※※
  他存心灌酒,不壹會兒便放倒了葉南,陸績因為身體原因,任憑徐海怎麽勸,都滴酒不沾。實在沒有辦法,徐海只好把自己灌醉了。
  望著呼呼大睡的徐、葉二人,陸績郁悶的嘆口氣道:“真是喝酒誤事!”
  徐海這壹醉可不輕,到次日臨近中午才露面,早等急了的陸績催促道:“大將軍,咱們談正事吧?”
  徐海哈哈壹笑道:“好,那就辦正事兒!”說著拍拍手,便沖出兩個手下,不由分說,將陸績五花大綁起來!
  “不要開玩笑!”陸績的身體禁不得觸碰,被人戳壹指頭,都會痛得不行,何況這種粗暴的對待?疼得他險些暈過去。但他終歸也是壹代梟雄,曾經的榮光不許他叫出聲來,只好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徐海不爽道:“妳笑什麽?以為妳的日本主子會來救妳?告訴妳,他已經被徐洪捉住,送往蘇州城了。”
  異變起時,陸績便知道徐海存的什麽心思了,對辛五郎的遭遇自然毫不意外,知道再說也無用了,仰面長嘆壹聲道:“豎子不足與謀,我真是有眼無珠啊!”言罷,緊閉雙唇雙眼,如泥偶壹般任其擺布。
  徐海命人將他押到帳後看管,事情進展的很順利,可他卻快活不起來,看著被押出帳的陸績的背影,突然感到有些許的獨孤,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在背叛,背叛了朋友,也背叛了自己。
  雖然他不介意背叛,可是背叛就壹定有好下場嗎?難講。
  繼續往深處想,他終於發現,把辛五郎拿下後,自己的處境並沒有改善,反而是惡化了——昨日還三足鼎立,遙相呼應,即使俞大猷也不敢過分欺近,其余官軍更是只有幹瞪眼的份兒。可現在三足缺了壹足,那鼎還能立起來嗎?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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