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九章 誰是好漢

　　見鐘南風壹個滑步率先沖了上來，汪孚林生出的唯壹念頭便是冤家路窄。
　　要說他們這邊也是五個人，那邊也是五個人，人數相當，可人家那是以打架為生計的街頭惡霸，自己這些人裏頭有三個根本就不會打架的，這怎麽打？
　　瞅見霍正捏緊樸刀，瞬息之間就擋下了鐘南風，汪孚林二話不說上前壹步，把舉著哨棒卻還兩手顫抖的張寧和朱擢兩人給拖到了後頭，直接往凃淵那兒壹推，自己上前壹步伸開雙臂，竟是仿佛螳臂當車壹般護在三人面前。
　　盡管只是小小的壹步，可後頭的朱擢和張寧看到這壹幕，先是呆若木雞，旋即心裏無不大為感動。而眼見得鐘南風手下其他四人上來死死纏住了霍正，而鐘南風則提著樸刀徑直沖了過來，凃淵更是下意識地驚呼道：“孚林，快回來！”
　　鐘南風見汪孚林就這麽大義凜然地張開雙臂擋在自己面前，頓時楞了壹楞，腳下步子不知不覺停了壹停，隨即惱火地喝道：“看在妳和戚大帥有關系的份上，妳讓開，讓老子砍了妳後頭那狗官和狗太監出氣！”
　　汪孚林寸步不讓地答道：“鐘南風，看妳身邊就只剩下這麽幾個人，就知道大勢已去，為何還要冥頑不靈？”
　　“啊呸！”鐘南風頓時大怒，往地上吐了壹口唾沫便惡狠狠地叫道，“妳們壹面進來談判，壹面在外頭大籮筐撒錢，騙北新關裏的人出去投誠，而後卻又調了戚家軍把人圍起來壹個個捆了，簡直是奸詐。要是老子也和那些要錢不要命的家夥壹樣出去哄搶，說不定也被賺了進去！老子就算只剩壹口氣，也和妳們這幫家夥拼了！”
　　北新關外已經開始用銀彈攻勢招降，而且真的動用戚家軍把都拿下了？
　　這話聽在後頭得凃淵耳中，只覺得整個人都註入了精神。至於壹旁的朱擢和張寧，雖說覺得眼下情勢堪憂，但聽到北新關外竟是如此進展，不由得全是驚喜交加。而這時候，他們就只聽汪孚林用鎮定自若地說：“就算外頭發賞錢招降，但是，如果不是妳們自己人非得要窩裏鬥，鬧得裏頭亂成壹團，縱使關外發賞錢，也不至於人人趨之若鶩。要怪就怪某些人太鼠目寸光，關鍵時刻還算計妳這個自己人。”
　　鐘南風頓時啞然。他當然知道自己身邊之所以只剩下這麽幾號人，並不是因為外頭發賞錢，於是弟兄們都出去投降了，而是因為窩裏鬥。那場混戰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壹路又是追砍，又是逃命，到最後他身邊就只剩下了幾個人。可壹想到自己特地繞去找凃淵，人卻沒了影，他就氣不打壹處來。
　　“可我相信妳們，也沒留人看守就走了，妳們卻趁機跑路，這又怎麽解釋？”
　　汪孚林見前頭霍正那邊也暫時停止了廝殺，心中稍定，便氣定神閑地說：“妳也看到了，我們當中多了個人，那位是北新關朱主事，凃府尊和張公公都不放心同僚，所以我們去把人找了出來壹塊帶上。外頭都已經亂成壹團了，我們若是還等候在那裏，不是現成的人質？”
　　“好好好，我說不過妳，但小子妳應該知道，這天底下不是比得誰嘴硬，而是誰拳頭硬！”
　　咆哮過後，鐘南風也不用樸刀，直接壹只大手朝汪孚林伸了過來，準備把人壹把撥拉到壹邊，再去拿凃淵以及死太監算賬。可他那只手卻放了個空，只見汪孚林敏捷地低下了腰，佩在腰中的劍已經被他輕輕巧巧摘下，緊跟著壹按機簧利劍出鞘，竟是直接朝他面門刺來。
　　在鐘南風印象裏，這個年方十四五的文弱小書生遇事只會動嘴皮子，辯論壹把好手，那麽肯定是壹看到動拳腳就兩腿壹軟直接往地上坐，哪曾料到汪孚林竟會動劍。他幾乎下意識地往後壹偏腦袋，可躲過了這迎面壹搠之後，卻不想汪孚林已經閃到了他的後背，左手壹勾他的脖子，隨即右手那把劍竟是直接抵上了他的喉嚨。壹整個過程壹氣呵成，幾乎就是眨眼間的事，別說不諳武藝的凃淵等人，就連霍正也是呆了壹呆。
　　而墻頭上，剛剛翻上來的小北看到這壹幕，同樣是眼神壹亮，差點沒脫口叫出壹聲好來。總算她還記得自己眼下算是鐘南風這壹邊的，眼珠子壹轉便大聲叫道：“鐘頭，北新關裏人幾乎都跑光了，戚家軍已經進關了，還嚷嚷說什麽繳械投降便既往不咎！”
　　汪孚林出其不意挾持了鐘南風盡管突然，可楊興才在打行混跡了十多年，應變極快，正要突前去拿住凃淵又或者張寧作為交換，可驟然聽到墻頭傳來這壹聲，他登時心頭咯噔壹下。而趁著這機會，霍正已經從他們四人包圍中平安脫出，手持壹把樸刀擋在凃淵三人面前。而本待要不顧性命暴起反擊的鐘南風，也被這個消息所懾，整個人壹下子僵住了。
　　沖著墻頭贊賞地瞥了壹眼這個到得極其及時的小丫頭，汪孚林卻突然松開了手，把鐘南風往前壹推，緊跟著自己往後輕輕壹躍，卻是和霍正平行。這時候，他才笑吟吟地說道：“鐘南風，我敬妳是條好漢，所以不想用脅迫的方式和妳說話。我且問妳，大籮筐撒的錢，是否有搜身讓他們交出來？浙軍把人圍起來之後，可有喊打喊殺？凃府尊聲稱的只拿首惡這壹條，是作數的。”
　　剛剛生死操之於他人之手，可汪孚林竟然輕輕巧巧放了自己，鐘南風只覺得腦袋有些轉不過來。越是如此，他越是對汪孚林的武藝身手生出了深深的忌憚。只不過，他平生就算打輸了，那也必定是拼盡全力到最後才落敗，從來沒有像剛剛這麽狼狽丟臉過。因此，他用手勢示意其他人不要輕舉妄動，最終看也不看汪孚林，而是對墻頭問道：“戚家軍有多少人進來了？”
　　小北只不過信口胡謅壹句，聽到人家追問上來，她想了想就煞有介事地說道：“不過二三十人而已。”
　　她是胡宗憲的女兒，當然知道戚家軍的戰鬥力，所以故意把人往少裏說。而鐘南風也深知如果真的是戚家軍，那麽對付他們這些人，確實不用人多，此刻便已然深信不疑。就在他陷入進退兩難無法抉擇之際，就只聽汪孚林又開口說話了。
　　“挾持稅關太監，而後又強占北新關，那是什麽罪名？說壹句不好聽的，如果妳們屆時占住北新關堵塞運河的時間長了，糧船商船下不來，就是砍掉十幾顆甚至幾十顆腦袋，把數百人全數充軍，那都不算重。妳若是覺得凃府尊壹面談判，壹面招降，這壹招就算是坑人，那麽，要是戚家軍全數出動，然後都司調動各衛兵馬圍剿，殺壹個遍地成河，那時候又如何？”
　　凃淵剛剛親自進北新關和鐘南風談判的時候，曉諭只除首惡，也曾經以家人提醒，但鐘南風沒聽兩句就下去把張寧拎了上來，話尚未說透。此刻見汪孚林句句話都說到了點子上，和自己想到壹塊去了，他頓時心懷大慰。而下壹刻，他卻看到汪孚林對墻頭上的那個小少年拱了拱手。
　　“這位小兄弟，既然妳已經看到了外間形勢，勞煩妳也壹塊勸勸。”
　　小北沒想到汪孚林會授意自己也添油加醋，她嘴角翹了翹，卻沒有下地：“鐘頭，之前大家壹塊被抓，是妳出手，別人才壹塊得救的，可到頭來人家卻還防著妳。這時候咱們就剩這麽幾個人了，別再繼續糊塗下去了。凃府尊親自前來談判，誠意十足，妳不為自己想想，也該為下頭兄弟想想。”
　　“那我這個首惡如果束手就擒，妳真就不追究我這些弟兄？”
　　凃淵見鐘南風終於松口，心中如釋重負，當即沈聲說道：“本府保證，只責首惡，脅從者寬宥不問。而所謂首惡，也包括湖州市中肆虐多時，民憤極大的那些惡棍。”
　　聽到這樣壹個官方司法解釋，別說鐘南風吃了壹驚，就連他手下那幾個弟兄也都大為意外。而稅關太監張寧張了張口想要反對，卻被剛剛還險些和他打了壹架的朱擢壹把拽住了袖子。朱擢見張寧惱火地瞪自己，他便不甘示弱地低喝道：“笨蛋，這時候追究這些小人物要緊，還是應付那些害妳的家夥要緊？再說，好漢不吃眼前虧。”
　　張寧心頭咯噔壹下，立刻再也不做聲了。至於朱擢，則是在心裏暗自盤算自己親手藏到的庫房中的賬冊副本有什麽紕漏，免得逃過這壹劫卻還落得個免職的下場。畢竟，這場鬧劇在背後策劃的人實在是地位太高，別看凃淵這次冒這麽大風險，看似已經快把事情平息了下來，可那余波還不知道怎麽應付！
　　不論真心假意，凃淵這話分明給了鐘南風等人極大的余地，可誰都沒料到，鐘南風眉頭壹挑，竟是撂下了兩句硬邦邦的話。
　　“凃府尊妳不用盡說好話糊弄我。那個死太監是我挾持的，也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看見了，北新關裏，其他把頭也推我打頭和妳談判，這個首惡我就是想跑也跑不掉！我可以認，但妳得給我壹個承諾，保住我這些兄弟，讓他們沒了我不至於沒了生計！”
　　凃淵頓時陷入了躊躇之中。鐘南風肯認首惡，當然就解決了最麻煩的壹個難題。可要說還得保證鐘南風手下那些人的生計，這就實在是為難人了，他難道還要強令商人雇傭這麽些家夥去當夥計？
　　想了又想，他最終點頭道：“好，本府答應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