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二章 惡霸壓不住地頭蛇

　　汪孚林對於這年頭的灰色行業並沒有什麽歧視，但青樓楚館除外。如果是那些不願意靠辛苦工作賺錢，為了金錢自願賣身的女人，那是人家的選擇，外人幹涉不了。然而，他最清楚的是，如今這壹行業之中的很多女子不但是被逼的，還有殷實人家甚至富貴人家的女兒，被拐賣之後送入這等暗無天日的所在，更有那等黑心黑肺的無良人士狠心賣妻賣妹賣女。所以，要說青樓楚館是全天下除卻宮廷官府監獄之外最腌臜的所在，那自然毫無疑問。
　　所以，此時此刻他忍不住在心裏犯嘀咕，那些打行的人怎就沒有行動果決迅速壹點，直接把這些青樓給拆了。當然，這念頭也就是壹閃而逝，隨即就無影無蹤了。真要如此，早已習慣了那等生活的女人們，又能到哪裏去？還不是被其他的樓子院子搜羅過去，又或者淪落到更加不堪的境地。
　　“陳老爺究竟給他們找了什麽正經行當？”
　　見汪孚林壹臉純粹好奇的樣子，陳老爺頓時臉色耷拉了下來，好壹會兒方才沒好氣地說道：“我好容易找了些熟人，打算雇了他們去當長工，誰知道這些家夥非但第壹天上工就分頭鬧事，而且還險些把人家的田莊給砸了，還把我派過去監工的人給打了！”
　　盡管知道很不應該嘲笑陳老爺的窘境，但汪孚林這會兒就是忍不住，直接笑出了聲。見陳老爺壹臉忿然地瞪著自己，他便笑吟吟地說道：“陳老爺您年紀大，走過的橋比我走過的路還多，論理我不應該說什麽。可妳倒是真敢想，這些人要是真的肯踏踏實實做工，無論長工短工，又或者那些機坊之中的車工緞匠織工，以至於泥瓦匠、馬夫、轎夫，賣苦力氣總能勉強混口飯吃，可他們既然選擇了打行那條路，再要回到天天幹活的這種日子，哪那麽容易？”
　　陳老爺哪裏不知道汪孚林說的這些。只因為浙江巡撫鄔璉的那個親隨暗示說，鄔璉很重視把這些打行化暴為良，他想著趕緊消除之前的不良影響，順帶也嗅到了幾分機遇，只想著如果能借機樹立威信，日後壹統湖墅地面上的那幾十家打行，屆時地方官見了自己全都要恭敬三分。於是，忖度那些人因為北新關之亂，本來就是戴罪之身，他自己是杭州壹霸，手底下也有不少好勇鬥狠的人，和幾家混得最好的打行也有些來往，把心壹橫就直接用了高壓手段。
　　可竟然碰了壁！那些泥腿子竟然直接和他扛上了！
　　“閑話少說，妳管不管？”
　　“不管。”汪孚林見陳老爺壹下子紫漲了面皮，按著桌子仿佛就想翻臉，他便笑呵呵地說道，“不過我會找人去出面管壹管。”
　　陳老爺本來都想掀桌子了，可聽到汪孚林這後半截話，他將信將疑，最終還是坐了回去。他實在是在這麽個少年手上吃了太多次虧，本能地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僵，今天來也只是想求汪孚林在浙江巡撫鄔璉面前給他說句話，把這燙手的山芋給丟出去算完。所以，他強擠出壹絲笑容，低聲下氣地試探道：“小官人打算請誰出面？”
　　“陳老爺妳在湖墅那邊除卻青樓楚館，其他的空置產業還有沒有？最好是門面後頭連著小院的。放心，我不白要妳的，市價交易，只有壹條，立刻就要，最遲不能晚過明天中午。我也不妨告訴妳，到時候在那裏招牌壹掛，妳那邊的壓力就能小點兒。”
　　上次已經領教過了北新關戶部分司主事朱擢的無賴扒皮做派，因此陳老爺壹聽汪孚林這要求先是吃了壹驚，等到其挑明市價交易，立馬就要，他這才稍稍放下心來。仔細想了壹想，他就點點頭道：“有，門面三間，院子兩進，但前後正房廂房也有壹二十間，妳如果真的要，旁邊壹家我也能替妳去談壹談吃下來。就距離我那被堵的幾座院子不遠，市口是壹等壹的，可價錢不便宜，兩邊都拿下，至少壹萬兩！”
　　他這話剛說完，就只見汪孚林突然站起身就走，這下頓時急忙叫道：“這價格妳覺得高可以談嘛，哪有妳這樣的！”
　　“陳老爺，我不喜歡拖泥帶水，壹口價，妳再報壹次，如果再這麽離譜，我扭頭就走！”
　　見汪孚林壹副隨時隨地要拂袖而去的模樣，陳老爺方才幹咳道：“好好，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也不哄妳，八千兩，不能再低了。”
　　“八千就八千。”
　　汪孚林這壹次答應得很爽快，橫豎他在普陀山上狠狠賺了兩個洋鬼子壹票，而且蘇夫人做事雷厲風行，除卻兩匣子寶石之外，其余的都變賣了，蘇木胡椒也都換成了現錢，否則他就是砸鍋賣鐵，也沒法在杭州壹下子變出這麽多錢來！這時候，他才重新坐下，勾勾手示意陳老爺湊近過來，繼而低聲對其言語了壹番，眼見人眼神閃爍，顯然並不十分相信，他便笑了笑：“總之，盡快收拾出來，明天就見分曉。就算不行，妳總不會虧。”
　　陳老爺現在是死馬當活馬醫，反正他眼下是完全沒辦法了，手底下那上百號人在那些打行面前根本就不夠填的，甚至還有人和那幫殺千刀的家夥暗通消息。所以，想到自己睜眼說瞎話，好歹把那生意不好的兩個相連鋪子都給賣了出去，還賺了壹千兩，把當初賠給汪孚林的總共五百兩銀子給彌補了回來，他也就姑且相信了壹回。尤其是當汪孚林表示明天早上讓他帶房契過來，付清錢款後，直接到衙門交割契約，他的心也放下了壹半。
　　次日午後，湖墅的大多數店鋪，照舊人流熙熙攘攘，叫賣聲不絕於耳。然而，幾間門面光鮮，大紅燈籠高高掛的院子又或者小樓前，壹二十條大漢席地而坐，吆五喝六，擲骰子賭錢，把道路占據了壹多半，路上行人卻敢怒不敢言，甚至有人幹脆繞道走。而這些院子或者小樓裏，穿著鮮艷的鴇母發愁地看著外間那些粗漢，免不了有人又啐又罵，可誰也不敢出去找茬。
　　頭前第壹天還有人自以為厲害，出去撒過潑，可緊跟著臉就被抽得腫成豬頭壹般，到現在還在床上躺著直哼哼，這些好勇鬥狠的家夥誰惹得起！
　　“這些家夥就沒人能收拾了？杭州府衙錢塘縣衙養了多少差役，關鍵時刻都幹什麽去了！”
　　其中壹個老鴇沖著下頭的龜公唾沫星子亂噴壹氣，為了這幾天晚上天天放空做不了生意都快氣瘋了。可她自己也知道，那幫打行的人選擇鬧事的地方無疑是很聰明的，若是在杭州城裏，官府中人的眼皮子底下，而且富貴人家少了這點樂子，自然也會鬧騰到府縣，那時候差役就不得不出動。可北新關這兒幾家院子到底檔次低，來往的頂多是中等商人，又或者小商戶，陳老爺發飆了之後都沒人管，足可見形勢。
　　這幫子光棍家夥不好惹啊！
　　就在她獨自生悶氣的時候，就只見外間那幫粗漢身後，有個人探頭探腦，看模樣赫然是陳老爺身邊的壹個親信小廝。外頭那些家夥堵門，倒也並不禁絕采買又或者其他日常生活事務，但卻把客人全都擋在了門外。此刻見那小廝盡鬼鬼祟祟東張西望，卻沒有進來的意思，鴇母頓時眉頭大皺。
　　這小子躲躲閃閃的是在怕什麽？見鬼了，難道是怕挨打？
　　說時遲那時快，轉了壹圈的小廝還沒怎麽動作，卻只聽壹陣震耳欲聾的炮仗聲從不算太遠的地方陡然響起。這劈裏啪啦的聲音也不知道驚動了多少路人，不少全都在往放炮仗的地方張望，尤其是發現那炮仗放了壹掛又壹掛，分明這將要開張的店鋪是極其有錢的主，這頓時更引來了好些人的好奇。幾乎就在炮仗聲告壹段落的同壹時間，就有人大呼小叫了起來。
　　“鐘南風充了軍，他手底下那批人卻翻身了，竟然在這湖墅新開了壹家什麽鏢局，總共盤下了兩邊總共六間鋪子！”
　　“全都穿上了筆挺的藍綢衣裳，看上去壹個個人模狗樣的！”
　　“快去看，那邊廂還有官府的人給他們發賞銀，總共五百兩，說是當初在水上抓水匪的花紅！”
　　頃刻之間，大街上無數人奔走相告，全都去看熱鬧了。而在院子門口靜坐的壹幫粗漢不禁面面相覷，繼而交頭接耳了起來。都是混街面的，盡管鐘南風名氣大，可他手底下又不是每個人都名氣大，壹想到這些人竟然洗白了，如今穿好的吃香的喝辣的，竟然還能從官府弄到了銀子，登時有人坐不住了，霍然站起身來。壹旁正有人要阻止他，那人卻叫道：“這大白天的誰會上這種地方來，先去瞧個熱鬧，壹會再來堵門也不遲！”
　　這話正中其他想看熱鬧的人下懷，壹時間，拍拍屁股站起身的漢子比比皆是，在這大背景下，最初攔人的也沒了興頭。不過壹小會功夫，就只見這浩浩蕩蕩壹二十人跟著其他看熱鬧的路人，竟是不消壹會兒就走得幹幹凈凈。直到這時候，起頭那小廝方才壹溜煙進了院子，對完全不明所以的鴇母說道：“六姨，老爺讓我帶話給妳，收拾壹下，晚上應該就能正經迎客。”
　　被喚作六姨的鴇母卻覺得有些發懵。這湖墅地界開壹家什麽她根本沒聽說過的鏢局，就能打發那些打行殺千刀的粗漢？老爺這是葫蘆裏賣的什麽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