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小破孩

　　神帝玉道原率眾呼嘯而去，蘇雲並未阻攔，天市垣的鬼神的確有實力將神帝留下，但即便神帝玉道原受傷極重，留下他也須得付出極大的代價。
　　文昌帝君等鬼神前來幫忙，已經讓蘇雲頗為感激，又怎麽會請求他們為自己拼命？
　　羅綰衣遲疑壹下，趁機轉身率領麾下的海外通天閣高手離去。
　　她此行的目的是探索天外世界，卻沒想到路途中遭遇了諸多變故，本想借神帝與蘇雲之間的矛盾為自己攫取最大利益，迫使蘇雲為了活命而讓出通天閣主之位，沒想到蘇雲根本不作考慮。
　　而她又因此得罪神帝，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分裂海外通天閣。此行，她是否能保住大秦國的皇帝之位都尚且難說。
　　蘇雲目送她遠去，並未阻止。
　　羅綰衣不管目的如何，內心中總還是有些良知未泯，在神帝玉道原的天船上幫助了自己許多。如果沒有她，自己也很難逃出神帝的追殺。
　　蘇雲轉過頭來，面對天市垣的諸多鬼神，露出笑容，張開雙臂，笑道：“諸君，我又回來了！”
　　“切——”
　　文昌帝君轉身遁去，化作壹道青煙消散：“妳每次回來，準沒好事！”
　　蘇雲臉上壹僵，轉臉哈哈大笑：“琴聖，我在東陵養傷的時候，咱們壹起在東陵喝過酒哩……”
　　琴聖的性靈遁去，只剩下壹聲琴音裊裊消散：“其實並不熟。”
　　蘇雲看向其他鬼神，笑道：“畫聖……”
　　“生人勿近！”畫聖畫出壹片山川，走入山中。
　　剛才還成千上萬的鬼神很快便消失壹空，作鳥獸散，渾然不給他留下半點情面。蘇雲訥訥道：“太生分了，壹定是他們矜持，其實是很想我……”
　　花狐道：“遊子歸鄉，想他的人往往只是父母親人，其他人多半是不想的，只是禮貌性的打聲招呼。”
　　蘇雲瞥他壹眼，花狐連忙住口。
　　他們休養了幾日，傷勢好了許多，畢竟有董醫師醫術通神的大高手在，只要沒有當場死亡，便能救回來。
　　“不知道燕輕舟和啞巴師兄他們到了哪裏了。”
　　蘇雲傷勢痊愈得很快，又想起燕輕舟、石鎮北等人，他們乘坐另外兩艘小天船，先蘇雲等人壹步來到元朔，多半會降臨到朔方城。
　　他們中有壹部分人的目的也是為了探索天外世界，再加上魚青羅率領火雲洞天的長老此次要去文昌學宮，傳授火雲洞天的舊聖絕學，借文昌學宮推行舊學新學之變。所以，朔方城很大概率是他們的目的地。
　　只是現在蘇雲因為受限於諾言，不能離開天市垣前往朔方。
　　他對朔方城的感情極深，那裏是他從野蠻狂野的天市垣踏入人類社會的第壹個落腳點，也是他從壹個懵懂無知的少年，變成老奸巨猾的老狐貍的起點。
　　在那裏，他認識到了左松巖，董醫師，靈嶽先生，閑雲道人，塗明和尚，還有池小遙，李牧歌，梧桐，李竹仙等好友。
　　他還與薛青府結識，卷入到薛青府的野心之中。
　　“不能去朔方，何不讓朔方來見我？”
　　蘇雲取出通天閣主的木頭盒子，心道：“倘若我的法力足夠強大，我便可以催動朔方城，以朔方城為靈兵，遷徙整座城市。可惜，我沒有那麽大的法力。”
　　靈嶽先生和董醫師的傷勢還沒有痊愈，蘇雲索性故土重遊，不知不覺間又回到了無人區，經過荒集，他走過石橋，來到蛇澗。
　　歪脖子柳樹下，蘇雲伸手，輕輕觸摸這株吊死了聖人的老樹。
　　前方，壹股迷霧吹來，天門鎮在霧中晃動，徐徐出現。
　　蘇雲遲疑壹下，還是擡起腳步走入天門鎮。
　　“叮！”“叮！”“叮！”
　　曲伯站在架子上，依舊在雕琢天門，蘇雲走到天門下，壹個石子砸過來，還未接近蘇雲便突然嘭的壹聲炸開，化作齏粉。
　　“小破孩，本事強了不少。”曲伯放下斧鑿，笑道。
　　蘇雲微微壹笑：“那是曲太常教導得好。”他言語之中充滿了諷刺之意。
　　曲伯坐在架子上，搖頭道：“我們沒有教導過妳。這個小鎮上的人基本上都不會教孩子，也不會帶孩子。我們只是在暗中保護妳，讓妳平安長大。”
　　蘇雲想了想，還是走上架子，站在他身邊，望向天門鎮，天門鎮中羅大娘、樂奶奶等人還是如往常壹樣，張奮韜還在賣包子，賴和尚還在化緣，酒鬼徐還在喝酒，就與他在天門鎮的時候壹樣。
　　只是此時蘇雲的心態卻與當年有所不同。
　　自從他知道自己只是曲伯等人買來的孩子，自從知道他與其他被買來的孩子壹樣都只是試驗品，自從知道其他孩子試驗失敗，只有自己幸存下來，蘇雲便再也沒有了當初的心態。
　　瑩瑩從他靈界中冒出來，振動翅膀飛起，打量天門鎮，記錄每個人的狀態。
　　她無憂無慮，像是壹只輕快的蝴蝶，很少有煩惱事。
　　蘇雲坐下來，看著飛來飛去的小書怪，開口問道：“當年死的若是我，幸存下來的是另壹個孩子，曲伯妳們待他，是否與待我壹般？”
　　曲伯看他壹眼，搖頭道：“不會有任何區別。我們是鬼神，鬼神只是性靈所化，妳現在的修為實力極為強大，應該早就明白，性靈只是壹團思維烙印。靈士生前，思維可以變化，靈士死後，思維只會在時光中慢慢消亡，卻不會再演變。”
　　思維不變，自然不會生出親愛之心，所以就算活下來的是另壹個孩子，他們也是這般待他。
　　蘇雲眼中的神采黯淡了幾分，過了片刻，又問道：“妳們都是元朔通天閣最頂尖的天才，若是妳們教我功法神通，我在很早之前，便可以擁有通天徹地的修為。妳們為何沒有教我如何修煉，反倒讓我跟隨根本不可能教我真本事的野狐先生求學？”
　　曲伯呵呵笑道：“當然不能教妳真本事。倘若教了妳真本事，妳便會很早之前便讓雙眼復明，那時妳便會去尋找妳的真正父母，然後妳會發現妳的記憶中的封印。妳發現之後，肯定會嘗試破解封印，釋放出亂世神魔。”
　　蘇雲低低的笑出聲來，眼中的神采如風中火燭，忽明忽滅：“那麽水鏡先生來到這裏，指導我修行時，妳們為何不阻止他？”
　　“打不過他啊。”
　　曲伯理所當然道：“我們當時都現身了，然而裘水鏡卻壹聲大笑，將妳的小宅子上空的陰霾撥散，讓陽光照下來。那陰霾是我們天門鎮所有鬼神的氣息所化，他能撥開，說明實力超過我們。”
　　蘇雲眼中的燭火完全熄滅下來，木木道：“所以，若是水鏡先生打不過妳們，妳們便會趕走他，繼續讓我渾渾噩噩的活著。”
　　曲伯點頭：“這是自然的事。我們會照顧妳，讓妳平安長大，看著妳成年，看著妳娶妻生子，看著衰老，直到妳死亡。”
　　蘇雲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澀聲道：“所以我只是妳們眼中的小破孩，壹個幸運的小破孩而已。性靈是不會說謊的，告訴我，妳們照顧我，也防備我，妳們從沒有真正對我好過。”
　　曲伯仰頭看著他，又低下頭。
　　“對於我們來說，妳只是個工具，用來儲存鎮壓鬼市深處沈睡的神魔。”
　　曲伯語調平靜道：“其他孩子都死了，惟獨妳存活下來，我們於是把妳當成我們探索永生秘密的工具，我們進入妳的記憶封印中，格物那些神魔，完善朝天闕。倘若活下來的是其他孩子，我們也會壹樣這麽做。”
　　蘇雲不再遲疑，走下手腳架。
　　曲伯在架子上繼續道：“其他小孩子死的時候，他們都嘭的壹聲炸開，我們擔心妳，所以稱妳為小破孩，就像是給孩子取名狗剩狗蛋壹樣，鬼神不嫉妒。我們希望妳能活得長久壹些。”
　　蘇雲喚來瑩瑩，向鎮外走去。
　　“後來，只有妳這個小破孩活了下來，妳忘記了六歲之前的壹切事情，妳叫我伯伯，叫越思成爺爺，叫酒鬼叔叔。妳還幫我遞錘子鑿子，幫包子張和面包餃子，給越老太捶背，妳是那麽天真爛漫，活潑可愛。”
　　“芳兒與李孝義結婚的時候，我們把妳抱到他們的酒席上，芳兒說她要生壹個像妳這樣的孩子。”
　　蘇雲停下腳步。
　　“那時候，妳就是這個鎮子裏的人，不可或缺。那可能是我們這壹生中，最短暫最快樂的時光。”
　　蘇雲怔然。
　　“不過那時我們還是準備好了朝天闕，準備打開另壹個世界的門戶。芳兒和李孝義並沒有來得及生孩子，他們死在了天外。鎮裏所有人都死在天外。我們的性靈本不會回來的，只是心裏有了牽掛。”
　　“當時我走在仙橋上，帶著盜來的仙圖壹路狂奔，想要回到天門。仙劍刺來的時候，我知道自己死了，我還在狂奔。”
　　“我帶不走仙圖，我以為我最想要的是仙圖，但是那時候卻有壹股力量在牽引著我，讓我回去。等到我回到天門鎮，我發現他們的性靈都在天門鎮中。他們也都有著同樣的牽掛。”
　　曲伯的聲音從蘇雲身後傳來，沙啞滄桑：“我們不知道這牽掛是什麽，直到岑夫子將妳送了過來，我們才知道為何我們死後，性靈還要回到這裏。因為這裏有壹個小破孩等著我們，沒有我們，他可能活不下去。”
　　蘇雲閉上眼睛，感受到鹹鹹的海風吹拂自己的面頰。
　　“妳與其他孩子並無不同，只是，妳成了我們的家人。”曲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