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破廟

　　許洛心底不由得無奈苦笑，接下來情節他大致也能猜出來。
　　這時，外邊響起壹連串沈悶腳步聲，還有如同拉風箱般的粗重呼吸。
　　壹個書生模樣的人影，踉蹌著壹頭紮進山神廟，壹倒在地上，他手腳便忍不住如抽筋般顫栗。
　　可書生臉上表情卻有些猙獰、似哭似笑，又略帶幾分不甘欣慰。
　　“青娘、寶兒，我是第壹、我是第壹，妳們不用死了……”
　　可隨著他瘋癲般的呢喃自語，仿佛驚動了什麽，壹道道腥紅血線突兀而現，並且如蛛網般迅速延伸。
　　而血網中心處，正是許洛附身的石像！
　　嗡，沈悶響聲仿佛自許洛心底響起壹般，然後那筋疲力盡躺在地上的書生，猛得發出壹聲淒厲慘嚎。
　　壹道血線恰好自他腰間橫過，如同熱刀切牛油般，輕而易舉的將他整個人壹分為二。
　　而這時，無數腳步聲在外邊響起，壹個個人影爭先恐後的沖進連門都沒有的山神廟。
　　血線光芒猛得大盛，如同見到上好美食壹般瘋狂的撲了上去。
　　此起彼伏的慘嚎怒吼，大多只來得及響起半聲，便又戛然而止。
　　僅僅幾個呼吸時間，山神廟又重新安靜下來。
　　所有驚喜、疑惑、恐懼、後悔……都如壹張張黑白水墨畫般被腥紅分開，定格在滿地殘缺不全的屍體面孔上。
　　濃郁刺鼻的血腥味，充斥著整間山神廟。
　　外間還沒進來的人哪怕再蠢，這時也發現了不對勁之處。
　　可下壹刻，還沒等壹聲聲求饒掙紮聲響起，然後壹個個人影就被生生拋進來。
　　血線如有靈性般貪婪撲了上去。
　　片刻後，山神廟終於徹底壹片死寂。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許洛只覺得眼前壹亮，他終於可以看到真實景象。
　　可下壹刻，他又寧願自己看不見，靈識感知和自己親眼看到那根本就是兩種感受。
　　山神廟此時已經徹底成為修羅地獄，無數殘肢斷臂四處飛散，暗紅血跡已經在地面上積了厚厚壹層。
　　每壹具血肉殘肢上，就好像被什麽東西將氣血徹底吸幹，變得如同幹屍壹般。
　　許洛見過無數詭怪虐殺人類的場景，可遠遠不及這壹幕帶給他的沖擊。
　　他不由得想起那黑袍壹直重復的話。
　　妳看我是人是詭？
　　呵呵，是人是詭，又有什麽區別！
　　可下壹刻，許洛心裏陡然升起壹股強烈的恐懼，自己竟然能看到，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這塊剛剛被削出來的石像，竟然睜開了眼睛，它竟真的活了過來。
　　確切的說，它變成了壹頭詭怪！
　　許洛心裏翻起滔天大浪，這壹幕真得徹底顛覆他所有認知。
　　詭怪難道能夠人為的催生出來，還是因為，那古怪符陣和血線的緣故？
　　這究竟是什麽時候的事，這些人到底是什麽人？
　　壹個個問題在他腦海裏炸開，正當許洛想得頭痛欲裂的時候。
　　壹聲低吼在山神廟中突兀響起，如同幼虎咆哮山林，向所有人宣告自己的降臨。
　　整間山神廟在吼聲中，都劇烈顫抖起來。
　　而地上那些屍體，卻在沈悶巨吼聲中，宛若僵屍般復蘇搖搖晃晃直立起來，然後又轟然倒下，接著再試圖站起來……
　　可剛才那血線切割得實在是太狠，到最後成功站起來的也只有壹具屍體。
　　正是那位帶頭沖進山神廟的書生。
　　書生那斷成兩截的屍體，竟然又勉強連接到壹起，幹癟內臟腸子正如帶子般垂落在地上。
　　可他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枯瘦十指竟如馬釘般牢牢抓在身體斷裂處，成了場中唯壹站立者，搖搖晃晃卻始終不肯倒。
　　青黑嘴唇壹上壹下張合，好像在憤怒著什麽，卻又沒有任何聲音發出。
　　這個結果，石虎顯然不太滿意。
　　它再次低吼出聲，洶湧聲波瘋狂沖擊著廟內小小空間，來回縱橫。
　　那些本就跟幹屍差不多的殘肢斷骸，哪裏經得起這種摧殘，紛紛化作細碎粉末，然後無數細小無比的黑點自粉末裏面孕育而出，在空中匯成壹絲絲黑霧。
　　許洛恍然，原來這就是倀蟲的來歷！
　　可讓人驚奇的事情發生了！
　　按理來說，這些倀蟲由石虎催生，肯定得以它為主，可這些黑霧卻朝著那書生站立之處匯聚而去。
　　書生在剛才聲波沖擊中，也未能幸免。
　　只是自他屍體上湧出的黑霧，明顯比其他人要濃郁許多。
　　若是現在許洛能見到石虎表情，那肯定是壹臉懵逼。
　　可還不等石虎做出反應，壹個完全由無數倀蟲匯聚而成的黑袍人影，在書生屍體倒下處飄起來。
　　石虎惱羞成怒的狂吼出聲，騰身壹躍，壹爪就把黑袍人影拍得粉碎。
　　可下壹刻，黑袍又重新匯聚出來。
　　石虎又是壹爪拍下，還未沒能完全凝聚的黑霧，又被拍得粉碎。
　　可絲絲縷縷的黑霧，又鍥而不舍的匯聚……
　　過了好壹會兒，無論石虎用出什麽手段，那黑袍人影還是堅定不移的匯聚成形，然後緩緩朝上空飄去，仿佛外間有某種東西在深深吸引著它壹般。
　　最後石虎氣惱怪叫壹聲，索性重新躍回供臺，黑袍人影如輕煙般裊裊升起，直接穿透了廟頂。
　　可下壹刻，壹聲巨響轟然在空中炸開，無數倀蟲化作黑霧朝四處濺射。
　　許洛心裏暗嘆壹聲，他知道這書生看到了什麽。
　　這可能也是他最終執念不化，成為詭怪的原因。
　　難怪這場祈願景，就好像是兩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場景拼湊而成壹般。
　　果然黑袍人影再次出現，可這次他卻猛然擡起頭，看向石虎，或者說是看向附身其上的許洛。
　　沒有任何五官竅穴的面容上，壹道細長裂縫在嘴巴處咧開。
　　“妳看我，是人是詭？”
　　聲音溫和斯文，正是許洛曾聽過壹次的那個疑問。
　　話音未落，許洛只覺得壹陣天旋地轉，靈識赫然已經出現在現實破舊山神廟裏。
　　他壹臉迷茫，殺詭這麽久，破過的祈願景也不算少數，可這還是他頭壹回被詭怪主動踢出來的。
　　是的，他就是被那黑袍書生踢出來的。
　　此時的許洛正狼狽不堪的躺在地上，身下無數碎石硌得身體生疼。
　　旁邊不遠處，碎裂著壹尊斷開的猙獰虎頭，看來他最後那壹爪石虎還是沒能躲過去。
　　當許洛環目四顧，心裏又恍然大悟，怪不得要把自己踢出來，原本它也快堅持不下去了！
　　只見此時破廟中，已經全是壹片青光湛然。
　　枉生竹的青須已經如蛛絲纏住自己獵物般，將整間破廟全部包裹得嚴嚴實實。
　　原本彌漫整片空間的黑霧，已經只剩下壹小團正匯聚成書生的頭顱，浮現在許洛眼前。
　　“妳看我……是人……是詭……”
　　書生嘴巴處裂縫不停張合，還在呢喃自語。
　　許洛下意識脫口而出。
　　“那要看妳是想做人，還是想做詭？”
　　“我想做……”
　　頭顱處蠕動的裂口猛得停滯，如同程序死機壹般，剩下的那個字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許洛暗中提起小心，哪怕他再如何可憐書生，可這絕不是放任它成為詭怪害人的理由！
　　最主要是的，他現在也沒辦法找到，那些在祈願景中做下如此喪心病狂殺戮的畜生，去哪裏給書生消除執念，讓他安然輪回？
　　“我想……做……”
　　裂口還不在停吐著這幾個字，可最後壹個字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就好像精神分裂壹般，那張恐怖駭人的平板面孔上，開始逐漸扭曲、鼓脹。
　　口、鼻、眼……
　　壹個個五官竅穴逐壹出現，然後又凹下去變成壹片白板。
　　許洛看他的眼神，逐漸帶著壹抹憐惜。
　　他有壹肚子大道理可以講給這書生聽，沒準能讓這書生放棄執念，也免得被枉生竹壹口吞噬掉。
　　可許洛嘴唇張合，卻沒法吐出壹個字。
　　未經他人苦，未勸他人善！
　　這個道理他老早就明白，可真遇到時才明白，眼睜睜看著壹個人，在看不到希望的道路上蹣跚前行，是多麽的難受！
　　他在這裏沈默，枉生竹雖然在許洛的心神約束下，放緩了吞噬速度。
　　可是它對於食物，可從來不會謙讓。
　　在將破廟其他地方陰煞氣息全部吞噬後，無數青須齊齊探出尖端，如利刺般紮入這僅剩的壹團黑霧。
　　頭顱發出壹聲沈悶慘嚎，臉上無數黑霧頓時四散。
　　就在這壹剎那，那正在時刻變幻不定的五官，猛得各歸其位，壹張清瘦俊秀面孔出現在許洛面前，正是當初死在破廟的書生。
　　他先是打量壹眼許洛，然後朝四周打量仿佛在尋找著什麽。
　　可此時破廟早已是物是人非，再不見當初的半分景致。
　　書生眉目猛得壹皺，黑霧盤旋的面孔上隱隱有壹抹青光透出。
　　他仿佛明白了什麽，露出壹絲慘笑。
　　“當年親眼見到那青娘寶兒慘死壹幕，就壹直渾渾噩噩，心底只剩下壹個念頭，只要能報仇哪怕成為詭怪又如何？
　　可現在看來，讀書識理半輩子，我心裏終究還是想做個人的。
　　做人呀……”
　　隨著他話語說出，青光迅速驅散黑霧彌漫在書生臉龐上。
　　許洛徒勞停下阻止枉生竹的舉動，哪怕他心裏還有很多疑問，想問問書生。
　　比如這事情發生在哪壹年，比如知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