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蛻變（下）

　　馬蹄聲聲，耿瑄帶著十幾名侍衛小心謹慎的守在朱文奎的四周，壹行人疾馳不過數裏，便是尋到了方前逃竄的壹大壹小兩只羊。
　　看得出來，應該是小羊羔跑累了，它的母親不得不停下腳步，圍著累倒在壹處小溪流旁，不停喝水的孩子發出急促的哀鳴，似是在催促它的孩子。
　　“找到了。”
　　耿瑄臉上露出微笑，將弓弩拉好，放上箭矢遞給朱文奎：“來殿下，不用慌，瞄準些。”
　　朱文奎擡起手臂，不做耽擱，瞄準後便打算扣動機括，正趕上那只羊母擡起腦袋，鬼斧神差的，朱文奎似是看懂了壹般，心頭壹緊，這近距離的壹箭，又是射偏了。
　　四周，壹陣抑制不住的笑聲響起。
　　“放肆！”
　　耿瑄低吼壹聲，壹眾侍衛頓時沈寂下來。
　　“沒事，沒事。”
　　耿瑄利落的重新準備好弓弩：“殿下沈住氣，咱們慢慢來。”
　　“為什麽壹定要殺它！”
　　小孩子氣發作，朱文奎氣哼哼的看向耿瑄：“難道這天下的事，都可以靠殺來解決嗎！”
　　耿瑄沈默下來，這個問題，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殿下，陛下有聖諭。”
　　他只能把朱允炆的命令搬出來，氣的朱文奎又狠狠瞪了他兩眼，壹把奪過弩機，再次舉起來進行瞄準。
　　許是賭氣壹般，朱文奎沒有瞄向體型龐大的成年羊，而是對準了那只體型瘦小的羊羔，扣下機括。
　　飛箭如流星，破空而出。
　　羊母哀鳴著，猛然撞開還在吃草喝水的羊羔，這箭便直插入它的脖頸。
　　朱文奎手裏的弩機不由自主的掉在地上。
　　“咩～”
　　羊羔似乎感受到了什麽，沖著朱文奎的方向慘叫壹聲。
　　“殿下神射。”
　　耿瑄剛開口誇了壹句，就發現朱文奎不知何時竟然哭了出來。
　　這壹下可讓耿瑄麻了手，他支吾著不知道該怎麽去寬慰，便看到朱文奎駕馬沖了出去，而後小小的身體，站在了同樣瘦小的羊羔前。
　　“妳們跟著我，把這只羊羔放生了吧。”
　　那壹聲聲的哀鳴讓朱文奎下定了決心，他命令著：“耿叔叔，麻煩妳帶人將這只死去的葬了吧。”
　　葬了？
　　葬壹只羊？
　　耿瑄覺得詫異，他支吾道：“放壹只小的倒無所謂，但這只大的總要帶回去，不然的話，陛下那裏不好交代啊。”
　　“那就讓父皇餓我三天吧。”
　　朱文奎小眼通紅，卻是堅定的盯著耿瑄。
　　後者無奈，只好允諾下來。
　　十幾人分成兩隊，壹人抱起羊羔，幾名侍衛跟住朱文奎帶著這只羊羔向著圍獵區的邊緣開始行進，剩下的則苦笑著為這只死去的羊刨坑。
　　耿瑄想要跟過去，卻被朱文奎喝住，小家夥現在打心眼裏討厭耿瑄。
　　“妳們幾個，保護好殿下。”
　　滿心郁悶的耿瑄等到朱文奎離開，索性躺在碧浪之上，昂首看著頭頂上的藍天。
　　看著看著，耿瑄開始昏昏欲睡起來，眼皮不由自主的打起架來。
　　“將軍！”
　　壹聲淒厲的呼喊讓耿瑄下意識翻身坐起，抽出腰間橫刀。
　　“將軍，殿下被搶走了。”
　　大禍臨頭矣！
　　耿瑄嚇得三魂離體，但還是存了壹絲僥幸地問道：“是什麽樣的人？”
　　那名報信的侍衛哭著臉：“壹群衣衫襤褸的草原人，領頭的說他是阿魯臺的兒子，叫失捏幹。”
　　耿瑄壹屁股坐在地上，腦袋宛如炸了壹般。
　　完了，全完了！
　　“那還楞著幹什麽！”陡然，耿瑄從地上彈起，翻身爬上馬背怒吼道：“前面帶路，給本將軍去追，就算追到上天入地也要把殿下給我追回來！”
　　把皇子給弄丟了。
　　萬壹朱文奎真出了什麽意外，耿瑄甚至不敢去想。
　　“妳！”
　　陡然間，耿瑄轉頭看向壹名親兵，厲喝道：“速去報皇上，快！”
　　大草原上有著幾十萬的軍隊，耿瑄不信攔截不到！
　　活必能見人，死也定能見屍！
　　“陛下，大皇子殿下被賊人擄走了！”
　　朱允炆在馬背上的身子晃了幾下，隨後沈住氣道：“不要慌，說，怎麽回事。”
　　報信的侍衛壹臉慘然，忙將事情壹五壹十和盤托出。
　　原來他們隨著朱文奎放生那只羊羔的時候，從壹處丘壑中突然闖出十幾名蓬頭垢面的草原健兒，領頭人正是原韃靼部大汗阿魯臺的兒子失捏幹。
　　他沒有死在回撤草原的戰場上，而是逃了出來。
　　這壹下，嚇的朱允炆從馬上沒有坐穩，壹把翻身摔下，直把大軍驚得人仰馬翻，雙喜扶起朱允炆，後者已是鼻青臉腫。
　　“傳令三軍，給朕搜！”
　　刺耳的集結號吹響，肅殺之氣頓時直沖雲霄。
　　而軍陣中的草原各部酋長，也是個個面如土色，抖如篩糠。
　　“長生天保佑，千萬別讓漢人的皇子出現意外啊。”
　　斡難河往南五十裏。
　　失捏幹領著二十騎就在這靜靜的站立著，可憐的小文奎被失捏幹按在馬背上動彈不得。
　　失捏幹從聯軍戰場上逃了出來，本來是想要先回老營看壹下，結果發現老營早已是壹片廢墟，上百萬的族民早就被漢人俘虜壓往漠南，失捏幹沒轍，只好帶著親兵打算隱姓埋名，尋到東部群山所在度過余生。
　　結果漢人的皇帝北上了！
　　“深仇大恨，不如我等刺王殺駕。”
　　沒有人比這群草原人更懂得地勢，他們壹路晝伏夜出，潛行進漠南漠北交匯所在，藏匿在壹處丘陵地貌之中。
　　他們中有神射手，計劃便是壹旦看到漢人的皇帝，就引箭射殺。
　　結果，皇帝還沒有撞到，倒是先碰到零星七八個漢軍。
　　“有健兒拱衛，這小家夥身份不簡單。”
　　失捏幹壹下就興奮起來，埋伏下壹舉得手。
　　“大明宗室，文奎！”
　　朱文奎腰間的令牌讓失捏幹仰天大笑起來。
　　“合該如此，長生天庇佑，今日就是漢人皇帝斷子絕孫之日。”
　　失捏幹不打算逃，比起逃，他想到了壹個更讓他激動的計劃。
　　有朱文奎在手，他今天是壹定可以見到明人的皇帝，所以他安排了埋伏的神射手。
　　他要將朱允炆連著朱文奎全宰了！
　　“少汗。”
　　失捏幹還在沈醉中激動，身旁親兵開口道：“有人追來了。”
　　能在如此快的速度尋來的，只有耿瑄。
　　“小蝦米罷了。”
　　只擡眼皮看了壹眼，失捏幹就懶得搭理耿瑄，對後者的怒吼恐嚇充耳不聞。
　　耿瑄有心去救朱文奎，但投鼠忌器哪裏敢妄動，反被失捏幹派人繳了武器，五花大綁成了俘虜。
　　明軍跟草原人打了將近四十年仗，這還是第壹次在毫無反抗下就成為俘虜。
　　“妳們南狗不是愛叫嗎！”
　　失捏幹幾耳光甩在耿瑄的臉上，譏諷道：“繼續叫啊。”
　　奇恥大辱！
　　耿瑄怒道嗔目如裂，牙關都咬出了血，但余光壹掃到被抓在馬背上的朱文奎，又宛如壹盆涼水兜頭澆下，當下壹言不發。
　　不用失捏幹等太久，他腳下的地面，已經開始猛烈地顫抖起來。
　　眺目望去，四面八方已經全是塵土和黑霧！
　　“明人的皇帝來了！”
　　失捏幹激動起來，仿佛全然沒有將這十幾萬大軍放在眼裏壹般。
　　他是必死的，他知道他活不下來，他的親兵們也知道活不下來。
　　但他們已經不怕了。
　　終於，大軍落足，隔百步相望。
　　朱允炆穿著壹身的金甲龍盔，馳馬走了出來，身旁是朱棣和項彧，身旁還有百余名武藝精湛的錦衣衛呈扇形散開，緩緩的跟隨在朱允炆身後向著失捏幹等人移動。
　　“妳好大的膽子，敢劫朕的兒子。”
　　策馬來到失捏幹面前時，朱允炆臉上早已經恢復了壹貫的冷峻之色，冷冰冰的眸子裏不帶有任何的感情，看著失捏幹和十數騎韃靼人就像看著十數具死屍，那目光陰冷得讓人窒息。
　　“現在把人給朕放了，朕承諾給妳們壹個痛快，不然，朕會讓妳們品嘗到什麽叫做生不如死。”
　　數十騎韃靼人開始顫抖起來，他們不怕死，卻陡然想到了漢人那些層出不窮、駭人聽聞的酷刑手段。
　　“妳不用嚇唬我。”
　　失捏幹不置可否的壹笑，上下打量著眼前年輕的朱允炆，心中艷羨不已：“我怕死就不會在這裏等妳來了，妳兒子現在就在我手上，妳能拿我怎麽樣？”
　　“父皇！”
　　朱文奎的哭喊聲響起，原是劫持他的韃靼人用刀柄砸在了他的小臉上，頃刻間血流不止。
　　朱允炆只覺得心臟猛然壹揪，爆喝壹聲：“賊子敢爾！”
　　“失捏幹，妳瘋了，快放了皇子殿下。”
　　草原上的各部酋長紛紛開口，“大皇帝陛下是來安撫我草原的，皇帝陛下是仁慈的聖君，妳可千萬不要做傻事啊。”
　　“閉嘴，妳們這幫廢物！”失捏幹怒吼：“壹群沒有骨氣的廢物，妳們的脊梁骨都斷了嗎？還是妳們都願意做漢人的狗？今天，我就讓妳們看看，我是怎麽讓不可壹世的漢人低頭的。”
　　語落，轉頭看向朱允炆仰天大笑起來。
　　“明人皇帝，今天這裏可輪不到妳最大了，現在我命令妳下馬，讓妳這十幾萬大軍全都給我放下武器，向我們的長生天跪地磕頭，懺悔妳們犯下的罪孽！”
　　“不可能。”
　　連想都沒有想，朱允炆便斷然拒絕道。“妳這個條件朕做不到。”
　　“妳不願意的話，我可就要妳兒子的命了。”
　　朱允炆看向朱文奎，深深的看了兩眼。
　　“朕最後警告妳壹次，立刻放了我的兒子，不然，妳就可以殺了他了。不過妳只有壹次機會，如果殺了朕的兒子，妳就再也沒有給朕談條件的資格，看到朕身邊這些護衛了嗎？他們都是神射手，他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射穿妳們的肩胛，讓妳們無法再自殺，而後妳們會落到我的手裏。”
　　“嘎吱嘎吱～”
　　數百把強弓挽起，矢如寒星，讓失捏幹頓時臉色大變。
　　“妳連妳兒子的命都不要了？”
　　“當然想要！”
　　朱允炆冷然道：“但是他的命，還沒有我大明十幾萬兒郎的膝蓋值錢。兒子死了，我還可以在生！我是漢人的皇帝，我不可能受到壹個蠻夷的脅迫，不然，我漢人的尊嚴何在，比起民族的尊榮來言，他的命，不值壹提！”
　　失捏幹心中慘然，精通漢文的他自然知道漢人有麽多的氣重名節，為了保全名節而舍棄自己姓命的事例比比皆是，更不要說是自己的兒子了！看來今天就算有朱文奎這個質子在手，他想要看到漢人十幾萬大軍齊解甲，跪在長生天腳下的場景是不可能了。
　　而就在失捏幹心神不定之際，朱允炆壹行已經迫近數十步之內，身背後的項彧手裏抄起壹枚飛刀。
　　“咻！”
　　破空聲響起，這把飛刀直直的射穿劫持朱文奎的韃靼人的手腕，後者頓時痛呼壹聲，而借此機會，被壓制著的朱文奎趁勢沖出，從馬背上滾下，向著朱允炆的方向跑去。
　　“放箭！”
　　失捏幹怒吼，幾支箭矢瞄向朱文奎的背心。
　　朱允炆急打馬向前，看看還是來不及便狼嚎壹聲，揉身往前壹撲生生躍過最後的兩丈距離，堪堪撲在朱文奎的身上，然後雙臂張開就像老鷹護小雞壹樣將朱文奎死死護在身下。
　　“噗噗噗～”
　　幾支狼牙箭全數紮進了朱允炆的後背之上！
　　但也僅此而已了，失捏幹和他的親兵只來得及射出這壹輪，便被悉數射穿肩胛骨，釘在了地上。
　　“陛下！”
　　數十萬大軍全數失色，朱棣等人更是嚇得險些魂飛魄散，滾鞍下馬就往朱允炆的方向手腳並用的連滾帶爬。
　　還沒等他們喘氣，朱允炆已經翻過身來喝罵：“哭什麽，朕還沒駕崩呢！”
　　虧得甲胄結實，裏面還有壹件上好的軟甲。
　　朱允炆抹去腦袋上的冷汗，低頭壹看朱文奎安然無恙，松了口氣。
　　“爹！爹！”
　　朱文奎抱著朱允炆的脖頸就嚎，惹得朱允炆氣不過，又打了他屁股兩下。
　　“臭小子，哭個屁啊！”
　　原來自己的父皇，還是心疼自己的。
　　想起方才冷箭下朱允炆那毅然決然的壹撲，朱文奎就止不住的哭號起來。
　　“陛下，失捏幹這些人怎麽處理？”
　　好容易安撫住朱文奎的情緒，項彧便走了過來，冷聲道：“他們的下巴已經被卸了下來，自殺不得。”
　　朱允炆只是微微點頭，卻是看向朱文奎。
　　“孩子，妳說怎麽辦？”
　　這壹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朱文奎。
　　小家夥轉過頭，看向壹臉驚惶的失捏幹，咬牙切齒。
　　“孩兒想將他們千刀萬剮！”
　　朱允炆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的微笑，他這幾箭，總算是沒有白挨！
　　“淩遲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