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三十七章 襲胸

　　張原舉著鐵皮燈走出艙室，遙遙壹照，四下裏昏黑壹片，流水沈沈，埠口河岸大大小小的船只靜靜如睡，只有岸上的酒家還有稀疏的燈火，張原心中著急，正要叫上穆敬巖壹起去那邊小溪察看，就聽到不遠處穆真真的聲音歡喜道：“少爺，婢子回來了。”
　　張原松了口氣，舉著鐵皮燈走到近岸船頭，看著壹個綽約的身影輕快地走過來，說道：“就兩件衣服，怎麽洗這麽久，我還以為妳掉到水裏去了。”
　　“還有婢子自己的兩件衣服——”穆真真感著少爺的關心，心裏歡喜，挽著竹籃，輕盈走過踏板，跳上船頭，帶起的風把鐵皮燈撲滅了，張原習慣了這壹點燈火，燈壹滅，眼前壹黑，空著的右手下意識的就往前壹伸，盲人探路嘛，就是這個姿勢，張原眼睛盲了幾個月，這動作很熟練——
　　穆真真眼疾手快，見少爺兩眼茫然那手就直奔她胸部來了，若躲閃的話怕少爺踉蹌跌跤，趕緊單手急縮，手掌豎起，護在胸前，少爺的手掌就與她的手掌撐貼在壹起，好似高手拼掌力壹般——
　　這墮民少女原本老繭粗糙的手掌因為泡久了水，也顯得柔軟起來，張原縮回手，笑道：“真真走路帶風啊——這麽黑的天妳洗衣服看得到？”
　　穆真真借著夜色掩蓋羞容，答道：“還是有星光的，反正洗衣服不是認字，不用看得那麽清楚——少爺，燈給婢子，婢子去接火。”放下竹籃，從少爺手裏接過鐵皮燈，走到船尾小篷艙，那裏有養在爐子裏的暗火。
　　穆真真點上燈，壹手護著燈焰走到前艙，見少爺已經回艙裏來了，便將鐵皮燈放回艙壁，為少爺鋪好被褥，囅然壹笑，返身出去晾衣服，回來時見少爺已經睡下了，她便去吹熄了燈，坐到裏鋪，摸摸自己披垂的長發還有些濕，便用壹方巾帕輕輕揉拭著，就聽壹邊的少爺問道：“真真，妳還到小溪去洗澡了？”
　　穆真真臉壹紅，低低地“嗯”了壹聲。
　　張原道：“以後就在艙室裏洗，我和小武出去壹下就行了，天還沒熱起來，妳半夜跑到溪裏洗浴，著涼生病了或者——怎麽辦？”
　　穆真真輕聲道：“婢子知道了，下次不敢了。”
　　天氣有些反常，去年冬天那麽冷，而現在才是暮春三月的上旬，這夜裏竟如初夏壹般有些悶熱。
　　……
　　三月初二早上，張原去秦良玉的紅頭樟船向秦氏姊弟道別，秦良玉驚訝道：“張公子現在就走嗎？”
　　張原道：“即刻就走，再不動身就趕不到我姐夫的壽宴了。”
　　秦良玉道：“那小婦也不敢多叨擾，小婦也給張公子的姐夫備了壹份壽誕賀禮，張公子萬勿推卻。”
　　張原知道拒絕不得，說道：“那就多謝了，不過在下有言在先，夫人的賀禮可不能超過我給家姐夫的賀禮，那樣我就沒面子了。”
　　秦良玉知道張原這是不肯收厚禮，只好問：“張公子給令姐夫備的是什麽禮物？”
　　張原道：“就是紋銀六兩，還有絹布數匹。”
　　秦良玉道：“那小婦也這樣備壹份薄禮吧，還有壹些土儀，無非果品、竹筍、蜂蜜。”又道：“今日壹別，不知何日能再見張公子！”
　　張原微笑道：“為國效力，殊途同歸，總還有相見之日，夫人保重。”
　　張原回到白篷船，幾個土兵將禮物搬過船來，船工解纜，踏槳劃楫，白篷船緩緩離岸，就見岸上自秦良玉以下數十名石柱土兵齊齊跪倒，秦良玉清亮的聲音道：“拜別張公子，祝張公子壹路順風，金榜題名。”
　　張原跪倒還禮，待站起身時，白篷船已轉向北行，看不到岸上的秦良玉等人了，只見舟楫往來，嘈雜不休，運河繁忙的壹天又開始了——
　　張原負手立在船頭，朝陽初升，春風拂面，操勞了幾日的身心終於放松下來，暫留杭州的這十天收獲不小，好比壹局圍棋，己方布局精妙，有暗伏的手段，棋勢開闊，但現在依然要循序漸進，科舉，科舉才是他必走之路，嗯，鐘太監還送了他壹千兩銀子，這是壹筆巨款了，該怎麽用這些銀子再生財呢？
　　“介子少爺——”
　　陸大有走到船頭，立在張原身邊，也是輕松愉快的樣子，說道：“照這樣的行程，不耽擱，初五日天黑前就能趕到青浦，小人離家時少奶奶囑咐小人壹定要照顧介子少爺平安到達，這壹路行來，介子少爺處處有貴人照拂，何須小人照顧，只能領個路。”
　　張原微笑道：“陸管事是我姐夫得力的家人，這回也辛苦陸管事了。”
　　陸大有道：“有什麽辛苦的，倒是介子少爺辛苦，在船上還讀書不輟，這次少奶奶見到介子少爺不知會有多歡喜，少爺是山陰縣試案首啊。”
　　張原道：“很快就要見到姐姐、姐夫和兩個小外甥了，我也歡喜得很，對了，陸管事，姐夫家的棉布絲綢商鋪還興旺否？”
　　陸大有道：“不瞞介子少爺，陸韜少爺雖是家老爺的長子，但壹向不受寵愛，家老爺獨愛幼子陸養芳，商鋪也都是二少爺在經營，小人是跟著大少爺的，所以小人也不大清楚陸氏棉綢商鋪生意到底怎麽樣。”
　　張原心裏微微壹沈，以前不覺得，現在聽陸大有這麽壹說，似乎姐姐嫁給陸家後日子過得也不甚如意，姐夫陸韜不受其父寵愛，姐姐若曦自然也跟著受冷淡，這次去要看看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行船無事，張原除了自己看書習字之外，就是教穆真真認字，這墮民少女非常認真，十來天時間，《前後出師表》就會背誦了，而且上面的字都認得，張原單獨在紙上寫出《前後出師表》中出現過的字她也能認出來，張原誇贊道：“真真很肯學，跟著我再學幾個月就比小武強了，小武懶，不肯用心。”
　　武陵心道：“少爺以前也懶，我還不是和少爺學的，讀書都不用心，只是少爺去年夏天以後突然勤奮起來了，變了個人似的。”說道：“少爺也沒這麽用心教過我啊，教真真姐少爺倒是很有耐心。”說罷，嬉笑著鉆出艙門幫船工劃楫去了，武陵可不傻，少爺對穆真真好他可都看在眼裏呢。
　　穆真真臉紅了，張原倒是面不改色，說道：“這人懶倒是會找理由——真真前後出師表都學會了，那我開始教妳《前赤壁賦》吧。”
　　張原本來也沒打算仔細教這墮民少女認字，當日只是壹時興起教她背誦《出師表》，沒想到穆真真肯學，還相當聰明，那就教下去吧，不教千字文、不教三字經，就教她背誦古文，只要背誦幾十篇下來，該認識的字也差不多都認識了，而且還能有壹定的閱讀能力，只要肯學，斷文識字就是這麽簡單——
　　沿路遇到鈔關稅站，陸大有出示勘合牌，就都立即放行，從杭州到嘉興水路兩百裏，沿途就有四、五個稅卡，比驛館還多，而有太監鎮守的鈔關就只杭州壹座，其余都是地方私設的稅站，每個縣都在商旅必經的水陸要道上設卡收銀，張原發現，那些有字號的大商船往往通行無阻，而被攔住收稅的都是壹些小商小販，貧者愈貧，富者愈富——
　　張原雖有勘合牌，只作通行證用，並未去水驛吃喝拿要，初二日壹早從杭州出發，初三日午後船到了嘉興，京杭大運河從這裏折向正北去蘇州，要去松江府青浦縣則要舍舟陸行。
　　張原給了船工夫婦五錢銀子，讓他們在嘉興等他十天，十日內他是壹定要趕回嘉興來的，下月初九的紹興府試可不等人。
　　那只裝有壹千兩銀子的皮箱當然要帶著上路，張原壹行五人在嘉興歇了壹晚，次日壹早向嘉興驛館要了壹輛馬車，張原乘車，壹幹禮物也全在車上，其他人步行，初五日午後趕到次溪，讓那驛站馬夫駕車回去，他們壹行五人從次溪雇了壹艘船，從次溪駛往薛澱湖，再經薛澱湖往大黃浦，順流而下，船行頗快，果然在天黑前進入青浦縣城——
　　……
　　張原的姐姐張若曦這兩日心神不寧，按說弟弟張原月初這幾天就該到青浦的，可今日都初五了，還不見張原到來，張若曦有些擔心弟弟從未出過遠門會不會途中患病或者出了其他什麽意外，便央求夫君陸韜多派幾個家人往來路迎壹迎，陸韜去對父親陸兆珅壹說，陸兆珅正為富仆叛逃松江董氏追討不得而煩惱，把陸韜呵斥了壹頓，陸韜比較懦弱，黯然退下——
　　張若曦憤憤不平，這日午後申時，她帶了兩個婢女，領著兩個孩兒乘帷轎前往城南大黃浦水路埠口，看能不能接到弟弟張原，接不到的話也可向從杭州、嘉興來的客船打聽壹些消息——
　　夕陽殘照，城墻斑駁，張若曦的兩個孩兒壹個六歲、壹個四歲，壹邊壹個牽著母親的手，站在埠口高岸上，看著河中往來的舟船，兩個孩兒壹齊問：“娘親，介子舅舅在哪條船上啊？”
　　張若曦正待哄兩個孩兒，忽聽身邊壹個婢女驚喜道：“那不是陸叔嗎，陸叔回來了。”
　　張若曦定睛壹看，果然是陸大有，可怎麽只他壹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