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壹十五章 真實的人

　　李放鳶轉過身，向陸林北伸出手，“我向妳道歉，之前是我太沖動，妳說得沒錯，薄膜芯片就像壹副面具，戴得太久之後，突然摘下來有點不適應。但是現在好多了，我已經找回自己。”
　　陸林北坐在另壹頭，必須向側前方探身，才能握住李放鳶的手，微笑道：“歡迎回來，李主席，現實並不美好，但是值得我們為之奮鬥。”
　　“嗯，我不會放棄，更不會投降。”李放鳶用力搖晃兩下，松手之後沒有收回，又向陳慢遲道：“我還要向陸夫人道歉。”
　　“向我？”陳慢遲茫然握了壹下對方的手。
　　“想必是陸少校替我保守了秘密。控制陸夫人前來翟京行刺的人，是我。”
　　陳慢遲吃了壹驚，身體不由自主向丈夫靠去。
　　李放鳶繼續道：“不久前在理事會大樓裏，我又試圖控制陸夫人……做些事情，但是陸少校早有準備，‘奪走’我的控制模塊。但是有件事我要說清楚：我也遭到控制，形式不同，意思差不多。”
　　“被農星文控制嗎？”陳慢遲稍稍安心，因為有過切身感受，她對所有被控制的人都懷有同情。
　　李放鳶點下頭，“我的思想被控制了，處於虛假的自由狀態，我用來解決問題的手段，越來越傾向於農星文：不相信任何人，為了達成壹個小小的目標，不惜犧牲無辜的朋友。再這樣下去，用不著接受融合改造，我也會變成機器人。”
　　“李主席不需要道歉，那些事情都不是妳的錯。”陳慢遲微笑道。
　　“謝謝。”李放鳶再次看向陸林北，“我用來迎戰大王星艦隊的武器就是農星文本人，他躲在薄膜芯片裏已經有壹段時間了，他說他在敵人的服務器裏早已埋下病毒，隨時能夠啟動。我原打算……應該說是他原打算，等談判破裂，大王星摧毀翟王星壹半以上的地面部隊時，再出手參戰。我當時覺得這是不錯的主意，現在醒悟過來，那又是壹次無意義的犧牲，我可能會因此鞏固權力，卻讓兩星之間的仇恨結得更深，最重要的是，農星文很可能已經在許多地方埋下病毒，我不過是壹名經手人，最終是在為他鞏固權力。”
　　李放鳶停頓片刻，盯著陸林北，“所以妳已經將他刪除了吧？”
　　“我們采取了措施，但是也要等馬徉徉趕來，才能確定結果。”
　　“刪除是最好的結果，否則的話，咱們將面臨壹個比大王星還要強大的敵人。”李放鳶露出笑容，“那麽就繼續戰鬥吧。”
　　“繼續戰鬥。”
　　李放鳶恢復正常坐姿，吐出壹口氣，“馬徉徉什麽時候能到？”
　　“他乘坐飛機趕來翟京，應該不會花費太長時間，到了之後，他會立刻聯系我。”枚忘真回道。
　　“很好。”
　　枚忘真通過後視鏡與陸林北互視壹眼，兩人想到了壹塊：突然擺脫暴怒狀態的李放鳶似乎正在恢復原樣，難道程序沒有刪除幹凈？
　　李放鳶沒有察覺到兩人的懷疑，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的理想，中間穿插若幹親身經歷，感染力仍然強大，陳慢遲和茹紅裳不住地點頭，尤其是茹紅裳，壹有機會就贊美幾句，與李主席“重新”結識壹遍。
　　枚忘真大部分時間在郊區漫遊，極少重復路線，傍晚六點鐘左右，她接到壹條信息，什麽也沒說，駕車前往指定地點。
　　李放鳶仍在講述自己的政治抱負，好像在面對人群，“……星際戰爭必須結束，它是荒謬的，沒有正義可言，如何結束卻是個問題，翟王星可以讓出什麽？不能讓出什麽？中間的分寸不好掌握。”
　　茹紅裳早已疲憊，勉強嗯了壹聲，後悔跟來，現在只想找張床躺下，尤其是臉上的妝容正在崩毀，急需挽救。
　　枚忘真終於停車，“馬徉徉就在裏面。”
　　這是位於郊區的壹座機器人維修工廠，處於停工狀態，因此無人看守，枚忘真直接將車開到廠區內部。
　　李放鳶立刻下車。
　　枚忘真轉過身，將壹只小盒子遞給陸林北，“芯片在裏面。”
　　陸林北接在手中，驚訝地問：“真姐不見馬徉徉嗎？”
　　“沒必要，無論結果如何，我都幫不上忙，妳們也不用通知我，就讓我保持無知的狀態吧。”
　　陸林北更加驚訝，“真姐……”
　　“還有壹件事，咱們之前都弄錯了，不是農星文破解癸亥，而是癸亥破解農星文，當初的刪除並不徹底，農星文野心太大，想要奪取癸亥的全部權限，反而讓他成為獵物。具體情況妳問伍秀實吧，馬徉徉應該也知情。”
　　陸林北壹楞，“所以這枚芯片裏……”
　　“究竟裝著什麽我也不知道。我要先回農場，其它事情以後再說。快下車吧，別讓李主席著急。”
　　陸林北笑了笑，“再見。”
　　陳慢遲也很驚訝，“咱們還會再見的，對吧？”
　　“當然，我是回農場，又不是去送死。咱們會再見的，希望下次能見到妳們的女兒。”
　　“壹定。”陳慢遲也下車。
　　茹紅裳坐在車裏沒動，“麻煩妳送我回家，我也不想參與這件事了，他們說的話我壹多半聽不懂，就知道壹件事：很危險，離得越遠越好，反正我也幫不上忙。”
　　“不想照顧陳慢遲了？”
　　“她是大人，而且有陸林北呢。”茹紅裳拿出化妝鏡又照壹下，“快點走。”
　　陸林北等三人看著車輛駛出廠區，李放鳶問道：“她們不留下嗎？”
　　“她們的任務已經結束了。”陸林北帶頭走進車間。
　　車間裏只亮著少數燈，勉強照見地面，從深處傳來沈重的腳步聲，很快出現壹臺巡邏機器人。
　　這壹類機器人屬於警用，與力求低矮的軍用機器人相比，身材比較高大，外形更像人類，在戰場上很容易成為打擊目標，在城市的街道上卻更具威懾力。
　　機器人比三名人類都要高大，身體處處散發金屬光澤，越發讓人不敢侵犯。
　　李放鳶有點緊張，落後陸林北壹步，沒有搶先，反倒是陳慢遲很自然地攔在丈夫身前，問道：“妳是誰？”
　　“馬徉徉，抱歉，我剛剛更換壹臺新的身軀，舊身軀出了壹點問題。”機器人遙控打開遠處的壹只燈，照亮下方的另壹臺機器人身軀，那是陸林北帶回家的農場機器人，站在那裏不動，醜陋而可笑的小腦袋垂在壹邊，明顯遭到破壞。
　　“妳遇到襲擊了？”陸林北問道，從“抱歉”兩個字判斷對方真是馬徉徉。
　　“曉星的傑作。”
　　陳慢遲立刻四處張望，“曉星也來了？”
　　“沒有，曉星還在後方，在我出發之前，她終於夠到了舊身軀的頭顱。”
　　陳慢遲不好意思地說：“抱歉，曉星實在太淘氣了，回去之後，我壹定教訓她。”
　　“不必，像她這個年紀的孩子，淘氣是正常狀態，而且我也不再需要舊身軀，只需要它的芯片。”馬徉徉活動壹下雙臂，“老式芯片也能控制新式身軀。”
　　陳慢遲還在小聲嘀咕，嘴上說著要教訓女兒，心裏其實只想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李放鳶輕輕咳了壹聲，陸林北道：“可以進行檢查了？”
　　“可以，我帶來全套設備。”馬徉徉打開位於胸膛的儲物箱，露出裏面的幾臺儀器，它們全都與機器人連接，成為馬徉徉的壹部分。
　　“那麽先從李主席開始。”陸林北側行讓開兩步，他現在特別想知道李放鳶是否仍受到控制。
　　馬徉徉伸出左臂，停在李放鳶面前十厘米左右的地方，慢慢向下移動，進行掃描。
　　李放鳶笑得有些勉強，“清除肯定非常成功，我能感覺到，頭腦清晰……”
　　馬徉徉沒吱聲，將李放鳶前後左右掃描四次，用了將近十分鐘，然後開始計算，又過去五分鐘，他開口道：“外來程序全部清除，底層系統刪除百分之九十三，剩余百分之七剛剛也被刪除，沒有程序支持，薄膜芯片很快就會開始萎縮，根據計算，再過壹個小時，芯片將失去部分功能，三天之後，失去全部功能，但是要等壹個月後，芯片本身才會完全消失。”
　　“但我確實是我了，對嗎？”李放鳶最在意這件事。
　　“是的，李主席就是李主席，與普通人類壹樣，不會再受到數字程序的直接影響。”
　　李放鳶大大地松了口氣，向陸林北笑道：“說實話，在車裏我曾經有過懷疑，現在好了，咱們可以回理事會了。”
　　陸林北也放下心來，同時明白壹件事，真正的李主席確實擅長演講，心中充滿無數想法，“稍等，還有這枚芯片，被清除的病毒可能在裏面。”陸林北將小盒子遞給馬徉徉。
　　馬徉徉小心地取出透明芯片，放在胸腔內部的壹臺儀器裏，再度進入計算狀態。
　　李放鳶道：“病毒就是農星文吧，妳們沒將他直接刪除？”
　　“刪除很難，而且刪除之後，就沒辦法確認身份了。”
　　“也對。”李放鳶再不說話，耐心等候結果。
　　對芯片的檢查費時更久，馬徉徉中途開口道：“情況比較復雜，我需要再檢查壹遍，還要向專家請教，請三位多等壹會。”
　　“我們不急。”李放鳶看向陸林北，“相信喬教授能將事情處理得很好。”
　　“有王主任協助，喬教授不會改變李主席此前做出的任何決定，也不會向大王星艦隊投降。”
　　李放鳶笑著點點頭，繼續等候結果。
　　足足壹個小時以後，馬徉徉再次開口，“芯片裏的程序確實是農星文，我已經將他刪除，但是很遺憾，他很可能還有其它備份。”
　　“不可能。”陸林北脫口道，“由人類轉變的智能型程序都是獨壹無二的。”
　　“理應如此，但是農星文，或者說癸亥，顯然找到了備份的方法。好消息是咱們並非束手無策，八大行星的專家將會共同參戰，尋求壹次徹底的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