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解藥

　　李半堵感到奇怪，向影壁的方向叫道：“小張飛！”
　　“小張飛”是壹名護院的綽號，上半夜該是他巡視前院。
　　等了好壹會，李半堵正要再叫，小張飛從影壁後面探出身來，擺擺手，又退回去了。
　　李半堵十分奇怪，既然人還在，就該回壹聲，莫名其妙地揮下手是什麽意思？
　　“小心點兒，前門閂好了嗎？”
　　小張飛又探身出來揮下手，還是不肯開口。
　　李半堵三十多歲，江湖經驗卻極為豐富，察覺異常之後，並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嗯了壹聲，回身看了壹眼廳裏睡著的兩人，將廳門關閉，順著廊廡走向東廂房，路上保持警惕。
　　他敲了敲門，這間屋子裏睡著幾名護院，可以起來幫忙。
　　雖然只是有壹點懷疑，李半堵也不想獨自去查看，行走江湖多年，他明白壹個道理：規矩需要雙方遵守，如果壹方藏在暗處，那就沒必要再講什麽道義了。
　　屋裏沒有回應，李半堵望了壹眼天空，時間不算太晚，應該是二更前後，屋裏的人不至於睡得太沈。
　　他又敲幾下，還是沒有回應。
　　李半堵真的警覺了，摸出隨身攜帶的短刀，後退幾步，在客戶、前廳、影壁三個方向各看壹眼，決定先去影壁那裏查看明白。
　　趙宅的前院不算太大，從東廂的客房走到影壁也就二十幾步，李半堵小心翼翼，壹步壹停，短刀藏在身後。
　　如果這是普通人家，他也不至於如此緊張，可是關於胡三十六郎的傳言他聽過不少，受雇的時候特意多要了幾兩銀子。
　　二十多名道士幾天前剛剛死在這裏，據說是被天雷擊死的，可是聽過樊大堅的壹番話之後，李半堵另有了想法。
　　整個院子裏悄無聲息，只有腳步落地時的輕微響動。
　　離影壁還有七八步，李半堵正要將身後的短刀亮出來，只覺得手腕子壹緊，像是被捕獸夾狠狠夾住，不由得大吃壹驚，全身出了壹層冷汗，來不及運氣，扭身想要反抗，又有壹只手伸過來，捂住了他的嘴。
　　“噓。”
　　“唔……”
　　“是我。”
　　李半堵聽出這是何五瘋子的聲音，稍稍放心，可還是不停掙紮。
　　“我松手，妳別亂叫。”
　　“嗯……”
　　何五瘋子松手，李半堵立刻跳到壹邊，橫刀在前，“妳……”
　　“噓。”何五瘋子指指影壁。
　　李半堵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還是點點頭，見何五瘋子往另壹邊繞去，他提著刀前進，要來壹個兩面夾擊。
　　影壁正對大門，陰影比較重，門廊上本來掛著燈籠，這時已熄滅，只能隱約看到壹個身影站在影壁下。
　　何五瘋子猛地跳起，上去就是壹拳，身影橫著飛出去，壹聲不吭。
　　李半堵稍壹猶豫，沒有動右手的刀，而是紮個馬步，用左手去托飛來的身體。
　　出乎他的意料，那具身體入手極輕，單手也能托得住。
　　“用刀！”何五瘋子大喝道。
　　李半堵還在猶豫，忽然看到身體的胸口似乎有血跡，心中壹驚，顧不得許多，立刻拋出去，同時揮刀亂砍。
　　砰，那具身體落地，已顯得頗為沈重。
　　李半堵不算虔誠的信徒，可是身為江湖人，對鬼神非常敬畏，這時心裏掠過壹個念頭——有鬼！
　　何五瘋子可不管是人是鬼，跑過來壹通亂踩，“行了。”
　　地上的人正是小張飛，挨了幾刀，又被狠踩數腳，已是面目全非，但是真正的致命傷仍在胸口。
　　李半堵先是毛骨悚然，很快鎮定下來，低聲道：“有刺客？”
　　“有吧。”
　　李半堵又出壹身冷汗，“他在我手裏輕得跟紙片壹樣。”
　　“那是因為有東西附在他身上。”
　　李半堵的心都要停止跳動了，“他剛才還向我揮手……”
　　“他死了有小半個時辰了。”
　　“有、有鬼！”
　　“有鬼又怎樣？照樣打他個有來無回。”
　　李半堵可沒有這個膽量，“如果是人，我能對付幾個，如果是鬼……我可沒學過驅鬼之術。”
　　“學什麽驅鬼之術，就當他們是人，該打就打。”
　　“能、能打死嗎？他們已經是鬼了。”
　　“誰知道，反正這個是被打倒了。”
　　何五瘋子壹瘸壹拐地繞過影壁，向前廳走去，李半堵急忙跟上，看了壹眼東廂房，想到裏面的人壹直沒有回應，心中像有毛蟲爬過壹般，顫抖不已。
　　“真有鬼啊？這麽說來，妖狐也是真的。”
　　“先別管那些，救人要緊。”
　　“救誰？”
　　“當然是胡桂揚。姐姐早料到他有大難，結果今晚就來了。”
　　“妳姐姐會算命？”
　　“我爹會算命，我姐姐……也會壹點。”
　　李半堵沒有因此安心，反而更加惶恐，“何老弟，妳會抓鬼吧？”
　　“我會打鬼。”何五瘋子揮揮拳頭。
　　李半堵絕非膽小之輩，這時卻心生退意，可是壹想到自己在京城的名聲，今晚若是逃走，以後再沒辦法幹護院這壹行了，咬牙道：“好，那就打，我去取兵器。”
　　李半堵不敢去客房拿自己的兵器，跑到演武堂找了兩口腰刀、壹條鐵棍、壹桿長槍，抱在懷裏，快步回到前廳。
　　何五瘋子站在桌前，“好啊，妳們吃吃喝喝，居然不叫我。”
　　李半堵懂得該怎麽說話，“想叫妳了，怕打擾妳休息。”
　　何五瘋子半信不信，“怎麽還有個老道，我來把他們叫醒。”
　　“等等，胡大人和樊真人吃了丹藥，說是壹個時辰……嘿，都這個時時候了，還等什麽，我餵解藥。”
　　兩杯清水就放在桌邊上，與酒菜分開，李半堵放下懷中的兵器，上前拿起壹杯水，另壹只手扶起胡桂揚，發現自己騰不出手來捏鼻子，“何老弟，幫忙扶壹下。”
　　何五瘋子從後面扶住胡桂揚，李半堵分幾次將清水灌進去。
　　胡桂揚仍然酣睡不醒。
　　“這真是解藥嗎？”何五瘋子問。
　　“是啊，真人兌好的，壹直放在那裏沒動過，稍等壹會，給真人也餵解藥。”
　　兩人合作，給樊大堅也餵下解藥，結果也是沒有反應，鼾聲如雷，睡得比胡桂揚還深。
　　“不能啊，難道還要多等壹會？”李半堵想不明白原因。
　　“等什麽？搬到後院去。”
　　“啊？”
　　“事到如今，只有我姐姐能保護胡桂揚。”
　　“我去叫點人，胡同裏住著不少趙家義子，我知道十三爺的住處。”
　　“來不及了，幫我擡人。”
　　何五瘋子托著腋下，李半堵擡腳，慢慢向外面走去，“樊真人怎麽辦？”
　　“誰管他安不安全，留在這兒吧，估計也沒人要害他。”
　　樊大堅趴在桌上熟睡，何五瘋子和李半堵擡著胡桂揚往後院去，出門剛走出幾步，就聽外面的街道突然傳來壹個聲音，“有刺客！”隨後是急促的敲門聲。
　　“趙家義子來了！”李半堵大喜。
　　“他們沒用，先把人擡到後院去。”
　　“趙家義子最擅長降妖捉鬼，我去開門。”
　　“別……”
　　何五瘋子剛說出壹個字，李半堵已經放下胡桂揚的雙腳，快步向大門跑去。
　　“真是……”何五瘋子罵了壹句，幹脆將沈睡的胡桂揚扛在肩上，仍向後院走去。
　　前廳離後院更近，何五瘋子壹瘸壹拐走得卻慢，剛到門口，那邊的李半堵已經打開偏門。
　　胡桂兼帶著幾名兄弟趕來了，看到影壁附近的屍體，沒有追問詳細，“胡桂揚呢？”
　　“在睡覺，何五鳳正將他送往後院。”
　　胡桂兼壹楞，馬上明白過來，三六弟肯定是吃了破煞丹，繞過影壁，遠遠看到何五瘋子，急忙大聲道：“等等，把人留下。”
　　“不行。”何五瘋子頭也不回地拒絕，伸手推門，沒推開，再加力，還是沒推動，“咦？”
　　胡桂兼等人匆匆跑來，“沒有解藥嗎？”
　　“已經吃了，不好用。”李半堵在身後回道，萬分自責。
　　“靈濟宮又使壞？”胡桂兼難以相信。
　　“真人也睡著了，解藥同樣沒用。”
　　何五瘋子終於將通往後院的門踹開，正要進去，胡桂兼壹把將他拽住，“我們的人馬上就到，妳要去哪？”
　　“妳們不行，只有我姐姐能保護胡桂揚。”何五瘋子甩開胡桂兼，邁步進入後院。
　　胡桂兼正要追趕，另壹頭突然傳來聲音，“胡大人呢？”
　　樊大堅從前廳搖搖晃晃地出來了，帶著明顯的醉意。
　　李半堵大喜，“真人醒了，說明解藥有效，胡大人，胡大人！”
　　胡桂兼沖到樊大堅面前，厲聲道：“為什麽解藥對三六弟無效？”
　　“什麽？”樊大堅壹驚，酒醒了七八分，“胡大人沒醒？”
　　李半堵往後院看了壹眼，“沒醒。”
　　樊大堅繞過胡桂兼，幾步跑到門口，邁步進到後院，只見何五瘋子正扛著胡桂揚走到院子中間，可是速度越來越慢，像是在頂著狂風前進。
　　樊大堅目瞪口呆，“妖狐！妖狐來了！”
　　胡桂兼等人都沖進後院。
　　眾目睽睽之下，何五瘋子突然向前沖出去，踉踉蹌蹌跑出好幾步，險些摔倒在地。
　　胡桂揚卻留在了原處，雙腳無力地踩在地上，頭歪著，仍在睡夢中，雙臂古怪地張開，右手指向何三姐兒居住的小跨院，左手伸向前廳的房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