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抓人

　　定親這天，花家母子早早趕到，還帶來幾名臨時奴仆充門面，花大娘子進院的第壹件事就是攆走胡桂揚，“去衙門裏轉轉，點個卯，向上司告假，至少顯出幾分尊重。”
　　“我告過假，上司說……”
　　“不管上司之前說過什麽，妳再去壹趟，他都會高興。”花大娘子自有壹套為人處世的規矩。
　　胡桂揚只得洗漱出門，在大門口向送行的花小哥低聲道：“我開始明白妳的感受了。”
　　花小哥用力拍拍胡桂揚的胳膊，表示同病相憐，然後也小聲道：“好歹妳有出頭之日，我就慘了，即使成親……”花小哥回頭看了壹眼，“也得受我娘的管束，從前是我壹個人受苦，成親之後就是我們夫妻兩人。”
　　胡桂揚心裏舒坦多了，雇車前往己房外衙，今天來得早，飯口還沒到，成群校尉站在庭院裏，看樣子又要出去抓人。
　　掌房左預正是帶隊人，看到胡桂揚進院，稍稍楞了壹下，“妳怎麽來了？今天不是妳定親嗎？”
　　“中午定親，我過來點個卯。百戶大人又要抓誰？”
　　左預沒回答，胡桂揚也不追問，在眾人的註視下直奔書房，敲兩下門，直接推門進屋。
　　他沒料到屋子裏還有別人，這個“別人”也沒料到會有人不請自入。
　　南司鎮撫梁秀正與經歷江耘隔案爭吵，面紅耳赤，雙手按在桌上，全不顧及體面，胡桂揚敲門進來的時候，兩人正處於短暫的沈默對峙中，互相尋找漏洞，準備發起致命壹擊。
　　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因為外人的到來被破壞無遺。
　　梁秀猛地轉身，正要怒斥不識趣的手下，看到胡桂揚，壹子楞住了，比左預還要意外，“妳、妳……”
　　“是我，鎮撫大人怎麽有空來這裏體察下情？”胡桂揚拱手笑道，邁步走來，壹點沒覺得自己多余，又向書案後面的江耘點點頭。
　　“妳今天不是定親嗎？”
　　“對啊，我來向經歷大人打聲招呼，這就回家去。”胡桂揚向江耘正式道：“下屬今日定親，特來告假。”
　　“準假，回家去吧。”江耘揮手道。
　　“等等。”梁秀卻不同意了，“既然來了，不能就這麽回去，他會泄露秘密。”
　　“什麽秘密？”胡桂揚驚訝地問。
　　“別裝糊塗，外面的校尉妳已經看到。”
　　“哦，左百戶那些人……難道己房是要去我家抓人？”
　　梁秀哼了壹聲，“我可沒想到，南司抓人，竟然還需要‘同意’。”
　　這話是說給經歷大人聽的，在衛所裏，文吏只負責公文往來與保存，並無議事之權，江耘卻是個特例，上頭有聖旨護著，還有壹衛兩廠的共同保薦，即使是南司鎮撫也不敢輕易得罪，心裏卻不服氣。
　　“我只是提個建議。”江耘微笑道，盡量安撫對方的怒氣，“今日定親，據我所知，何家不會來人，仍是委托他人代理，抓之無益，反而打草驚蛇……”
　　“我聽說的卻不壹樣，何家至少會來壹個人，從他嘴裏肯定能拷問出何三塵的下落，南司馬上就能布下開羅地網，盡快將其抓捕歸案，以免夜長夢多。經歷大人還不明白嗎？何三塵陰險狡詐，就是想利用咱們的等待，她好趁機行事。絕不可上當，不可姑息……”
　　胡桂揚壹點沒覺得自己職位低微，插口道：“兩位大人說得都有道理，關鍵是消息來源不同，內容更是截然相反，應該先將這件事說清楚。”
　　“鎮撫大人從哪得到的消息？”江耘問道。
　　“經歷大人又是聽誰說的？”梁秀反問。
　　兩人互相看了壹會，誰也不說，最後是梁秀指著桌上的壹份公文，道：“南司抓人，需要通知經歷大人壹聲，本官已經做到，親自送來捕令副本，請經歷大人無需多言，更不要阻撓南司職責。”
　　江耘嘆息壹聲，“好吧，說不說在我，聽不聽在鎮撫大人。”
　　梁秀終於獲勝，看向胡桂揚，冷冷地說：“待會妳跟我們壹塊回去。”
　　“這個派場夠大的。”胡桂揚笑道。
　　梁秀向江耘草草地拱下手，轉身離去。
　　“妳不著急？”江耘問。
　　“南司想抓人，連經歷大人都阻止不了，我著急也沒用。”
　　江耘笑了笑，指指桌上的壹只小木匣，“本打算明天送給妳，今天妳既然來了，順便拿走吧。”
　　“這是什麽？”
　　“壹份禮物，恭賀胡校尉定親。”
　　“外面幾十名校尉要去我家抓人，經歷大人卻送我壹份賀禮——何家若是知道此事，壹定很感動。”
　　“哈哈，不管怎樣，我相信自己得到的消息，南司今天抓不到何家人，必定白跑壹趟。”
　　胡桂揚拿起來木匣，“卻之不恭，我就收下了，能打開看看嗎？”
　　江耘點頭，胡桂揚打開木匣，看到壹只制作精良的機匣，不由得壹楞，“大人也會玩這個？”
　　“略知壹二，天機術確有獨特的過人之處，可惜需要機芯才能發揮全部威力。聽說胡校尉也學過此術，特贈機匣，以後或可彼此切磋。”
　　胡桂揚合上蓋子，笑道：“幾年前學過壹點皮毛，早就忘光了。多謝經歷大人，機匣精微，當個擺設也是好的。”
　　江耘笑著點頭。
　　沒過多久，外面有人敲門，“請胡校尉出來。”
　　胡桂揚拱手告辭，“如果梁鎮撫消息準確，今天真能抓到何家人，問出何三塵的下落，我是不是也要跟著倒黴？”
　　“不至於倒黴，只是……沒什麽用了。”
　　胡桂揚大笑兩聲，轉身出屋。
　　二十名校尉、五十名番子手已經裝束整齊，分批出發，由左預指揮，梁秀、胡桂揚跟在最後，騎馬緩行。
　　“恭喜鎮撫大人，即將立下大功壹件。”胡桂揚在馬上笑道。
　　梁秀沒理他，走出壹條街之後才開口道：“妳以為自己找到了新靠山？實話告訴妳吧，江耘只是南京的壹個閑官，假公濟私，博個俠義之名，被人推薦，壹時騙得宮中信任，早晚顯露真實面目，跟他捆在壹起的人，都沒好下場。”
　　“我倒是想跟鎮撫大人捆在壹起，就是不知道怎麽個捆法。”胡桂揚的笑容總能令他的隨口壹句話帶上幾分嘲諷意味。
　　梁秀最討厭這壹點，咬牙切齒地說：“來不及了。”
　　“真是遺憾。”胡桂揚嘆道。
　　“江耘是不是說過上頭有人照看妳？”梁秀突然問道。
　　“好像是說過。”
　　“嘿，妳居然真就信了。”
　　“他是大人，我是校尉，就算不信，我也沒法反駁啊。”
　　“他說的是懷恩。”
　　“司禮太監懷恩？”胡桂揚幾年前見過這名太監，當時懷恩還沒有入主司禮監。
　　“哪還有第二個懷恩？懷太監看似位高權重，其實是個墻頭草，莫說妳只是壹名校尉，就算是總兵和尚書，陛下若有不滿，懷恩也會立刻舍棄，毫不留情。”
　　懷恩的地位比南司鎮撫高得多，梁秀卻直呼其名，顯然自己上頭也有靠山。
　　胡桂揚笑道：“這麽說來，陛下目前對我還是滿意的？謝謝鎮撫大人，告訴我這麽重要的事情，我心裏壹下子踏實不少，今晚能睡個好覺。”
　　梁秀臉上閃過壹絲惱怒，最後卻什麽也沒說，專心騎馬，再不搭理這個不知好歹的下屬。
　　行至半途，前方開始有人頻頻回來通報消息。
　　街上人來人往，錦衣校尉卻縱馬奔馳，見者立避，遠遠地才敢小聲咒罵壹句。
　　梁秀當街接受通報，或是點下頭，或是嗯壹聲，頂多說壹句“知道了”。
　　壹切進展順利，探子看到“何家人”進入胡宅，頭兩批校尉、番子手包圍，第三批在左預的帶領下直闖進去，第四批殿後，真的抓到壹名何家人，單獨關押，等候鎮撫大人親去審問。
　　梁秀不由得加快速度，也在街上縱馬奔馳。
　　剛到胡宅門口，就聽到裏面的叫喊聲，那是花大娘子在怒斥南司校尉：“錦衣衛就能隨便闖入人家嗎？今天是定親，好事都被妳們攪黃了。誰是頭目？站出來讓我看看……”
　　梁秀皺眉，邁步進院，胡桂揚跟在身後。
　　花大娘子先註意到胡桂揚，“妳總算回來了，讓妳去點個卯，怎麽帶回壹群人壞自家好事？”
　　“不是我帶來的，這位是南司鎮撫梁大人，我的頂頭上司。”
　　“再敢胡言亂語，掌嘴。”梁秀向院內的校尉下令。
　　花大娘子剛剛張嘴，又急忙閉嘴，護著兒子，仍是壹臉不服氣。
　　梁秀在壹名校尉的引導下，直奔客廳，何家人就關在裏面，由左預親自看守。
　　胡桂揚沒被允許跟進去，只得站在院子裏，向花家母子笑笑，然後看向其他人。
　　定親者共有五人，壹人在廳裏，四人站在花大娘子身後，無不臉色茫然。
　　胡桂揚居然認得其中壹人，而且是他料想不到人的，“咦，怎麽是妳……”
　　那人拱手道：“在下商瑞，見過胡校尉。”
　　“不準交談。”壹名校尉厲聲道。
　　胡桂揚回禮，笑了笑，沒再開口，這是他第壹次聽到“商瑞”這個名字，卻記得那張面孔，乃是將近三年前奉命進京的商十三。
　　明明是何家人求親，竟然來了壹位致仕首輔的家人，胡桂揚既迷惑不解，又覺得有趣。
　　廳裏突然傳來幾聲怒喝，隨後是安靜，再後是梁秀推門出來，壹臉的狂怒，“誰是商瑞？”
　　商瑞站出來，“在下商瑞。”
　　梁秀臉色通紅，廳裏的“何家人”姓何，卻只是壹名普通商人，與何三塵沒有半點關系，此人聲稱，何家的真正代表乃是商瑞，壹個頗有來頭的人物。
　　“妳是商少保的家人？”
　　“沾點遠親，我叫商少保壹聲‘伯父’。”
　　梁秀的臉越來越紅，根據傳聞，江耘就是商輅力薦給皇帝的，如今又派來壹人專門替何家定親，其中必定有詐，可他卻不敢真的抓人，想來想去，將心壹橫。
　　“現首輔也不能插手南司的職事，何況前首輔？通通抓起來，連胡桂揚壹塊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