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二十四章 達官的朋友

　　高含英的綽號之壹是“母雞”，她不僅要護著手下的近百名嘍羅，更要守衛生養自己的高家村。
　　因此，屠村的消息壹傳來，高含英的憤怒可想而知，立刻決定去往鐵家莊報仇，半路上才想起派苦四兒回村裏查看情況，如果妹妹還活著，就帶她去莫家莊找胡桂揚。
　　沈乾元聲稱高含英看重的並非胡桂揚，而是莫家莊，似乎有些道理，但是沒有本人的承認，她的真實想法已無人得知。
　　高含英和她的部下在半路上遭到伏擊。
　　伏擊者是壹隊官兵，數量多出幾倍，亂箭如雨，令高氏匪幫傷亡慘重。
　　高含英只帶少數部下逃出重圍，她更憤怒了，以至於失去了理智，堅持要去鐵家莊報仇。
　　這是壹個註定失敗的復仇計劃，高含英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對二十幾名部下說：“跟我走的人必死，想活的人另選它路。本將軍今天不爭氣、不爭仇，就是要讓天下人知道，江湖上有我高含英這個人！”
　　將近壹半人什麽也沒說，策馬跑了，剩下的另壹半人跟隨高將軍，壹路殺到鐵家莊。
　　他們走的是上次綁架胡桂揚時的小路，涉溪進莊，先是放火，隨後是恣意屠殺，不分青紅皂白，不分男女老幼。
　　大鐵錘帶人回來，兩夥人相遇，在莊裏大戰壹場。
　　結局是背山老怪楊九問誅殺女匪高神槍，詳細過程眾說紛紜，由於高含英壹夥全軍覆滅，只能任對方宣揚了，無論高含英的鏈子槍有多厲害，都是給楊九問的長拐、短鉞與鐵扇當陪襯。
　　江湖傳言大都如此，真假難辨，當胡桂揚來至通州的時候，傳言已經變成高含英壹夥不自量力，竟然要去搶劫鐵家莊，結果遭到滅頂之災，咎由自取。
　　胡桂揚昨天離開莫家莊，聲稱自己要回壹趟京城，告別時向沈乾元保證，他絕不會公開聲討大鐵錘等人，江湖上的事情全由江湖解決。
　　沈乾元也覺得壹名錦衣衛不適合留在莫家莊，同意胡桂揚回城避避風頭。
　　胡桂揚帶著老道樊大堅壹塊離開，壹早進城，只停留了不到壹個時辰，叫上袁茂，又由朝陽門出城，直奔通州城。
　　袁茂回城好幾天，見到胡桂揚安全歸來，非常高興，卻沒能提供多少好消息。
　　“西廠不會提供幫助，我沒見著廠公，他手下的人對我說，‘胡桂揚許諾壹年之內結案，到時候再看吧。’”袁茂奔波數日，壹無所獲，至於錦衣衛南司，沒有袁彬與胡桂揚的帶領，他連大門都進不去。
　　“賴望喜他們尚未取得進展，想要改進鳥銃不是壹件容易的事情，恐怕要壹兩年才有效果。”
　　“還有，西廠石桂大、南司梁秀、東廠左預都已離開京城，著手追查何百萬以及聞家人的下落。”袁茂搖搖頭，這幾支隊伍個個兵強馬壯，都比他們三人要強大得多。
　　“我記得西廠還有壹支隊伍，由汪直親自指揮。”
　　“我打聽過了，妳的那位兄弟石桂大，挺有手腕，竟然獲得廠公的信任，將兩支隊伍合二為壹了。”
　　石桂大壹開始就將趙家多年來建立的勢力收歸己有，光憑這壹點，就足以得到汪直的賞識。
　　胡桂揚笑笑，沒說什麽，眼看通州城就要到了，他問：“打聽清楚了，關達子的家就在這裏？”
　　樊大堅點頭，“錯不了，關達子有點名氣，很好打聽，他的軍籍在通州衛，家也在這裏。”
　　袁茂剛剛聽說城外的事情，不免有些困惑，“關達子已死，大家都快把他忘了，還要查什麽？”
　　“江湖把他忘了，他的家人不會，我總得看壹看。”
　　袁茂倒無所謂，樊大堅當初放銃殺死了關達子，心裏有些忐忑，“我只跟妳進通州城，可不去關家。”
　　關家就在挨著城墻的壹條胡同裏，左鄰右舍多是軍戶，樊大堅說不去就不去，牽著三匹馬等在胡同口。
　　袁茂覺得胡桂揚去露面也不合適，勸他留下，“妳想知道什麽，我去打聽。”
　　“我想知道……他最好的朋友是誰，還想了解壹下他家裏的情況。”
　　袁茂去了多半個時辰，回來之後說：“關達子家在這裏，但他極少回家，常年住在城外，家裏窮得叮當亂響。他死了，家裏人倒挺高興，因為這樣壹來就能讓兒子襲職了。”
　　胡桂揚啞然，樊大堅笑道：“我那壹銃不只是為民除害，也為關家除害。”
　　“他應該有不少朋友吧？”胡桂揚問。
　　袁茂搖頭，“都是狐朋狗友，平時連家門都不登，死後也不來吊唁，只有壹位周百戶，算是關家的朋友，對關達子比較照顧，估計也得了他不少好處。”
　　“那就去見壹見這位周百戶。”
　　胡桂揚與樊大堅找壹家客店住下，安頓馬匹，然後在客戶裏要壹桌酒席，等候袁茂回來，就是在這裏，他們聽說不少高含英的傳聞。
　　袁茂擅長找人，更擅長請人，傍晚時分，帶來了周百戶。
　　百戶周菁四十多歲，從頭到腳看不出半點行伍之氣，事實上，他是壹位不入籍的商人，在碼頭上擁有壹家鋪子，生意不錯，收入頗豐。
　　壹進屋他就拱手道：“久聞胡校尉大名，今日得見，不勝榮幸。”
　　胡桂揚客氣幾句，四人落座，胡桂揚敬酒，周百戶伸手蓋住酒杯，“實話實說，錦衣校尉的酒，在下不大敢喝，胡校尉有什麽事，不妨先說。”
　　“我為關達子而來。”胡桂揚放下酒杯。
　　“果然如此。的確，我與關家來往不少，我不隱瞞，關達子籍在通州衛，遇有大事小情，都是我替他打點，每到年節，他會送我壹點銀子。我知道這銀子是怎麽來的，但我管不了，關達子不會聽我的。達官壹向野性難馴，只要他們不逃籍、不造反，上司也是睜壹眼閉壹眼。胡校尉若想追責，我沒意見，就從我這個百戶開始，壹直查到通州衛指揮使吧。”
　　軍衛中的種種亂象早已不是新鮮事，胡桂揚笑道：“就算要追責，也輪不到我這個小小的錦衣校尉來管，周百戶不必緊張，找妳只是閑談幾句。”
　　周百戶警惕地問：“當真只是閑談？”
　　“當真。”
　　作陪的樊大堅道：“胡校尉在錦衣衛南司任職，哪管得著這邊的閑事？”
　　周百戶稍稍放心，挪開手掌，端起酒杯，“既然如此，我先幹為敬。”
　　喝了幾杯酒，見這三人真的沒有追責之意，周百戶打開了話匣子，“關達子死在外面，我壹點都不意外，他家人也早有準備，沒準還松了口氣。這個家夥真不是個好東西，壞事做盡，有點錢全用在結交朋友上了，極少貼補家裏。我是拿過他壹點銀子，給他做的事情卻足夠砍頭了，妳說我願意嗎？當然不願意，可是沒辦法，他壹手托銀子，壹手握著刀，身邊還跟著幾個兇神惡煞，我不想收也得收啊。”
　　“妳是百戶，職務比關達子高吧？”樊大堅道。
　　“沒用，他壹刀把我剁了，照樣去當英雄好漢，我怎麽辦？我壹家怎麽辦？惡人自有惡人磨，我是惹不起……瞧我這張破嘴，胡校尉既在錦衣衛任職，殺他是為民除害，絕不是什麽惡人。”
　　“妳知道是我殺了他？”胡桂揚笑著問，沒有指出真正的殺人者是樊大堅。
　　周百戶略顯尷尬，“這不是什麽秘密，關達子的幾個同夥這些天到處找人，想要……給關達子報仇。”
　　“報仇？”袁茂很驚訝，“他們還想告胡校尉壹狀不成？”
　　發現對方對此並不知情，周百戶更尷尬了，“具體情形我不清楚，反正那些人鬧得挺歡，但是沒人搭理他們，誰不知道關達子的為人？況且胡校尉又是錦衣衛，他們鬧不出結果來，過幾天也就消停了。”
　　幾人又聊了壹會，不只是周百戶，就連袁茂和樊大堅也越來越疑惑，不明白胡桂揚到底想問什麽，他東壹句西壹句，真的像是在閑聊。
　　胡桂揚的確不只是來找人閑聊，待到酒喝得差不多了，他才問到正事：“關達子有沒有比較特別的朋友？”
　　“要說狐朋狗友，關達子不少，不是跟他壹樣的軍戶子弟，就是外面的所謂英雄豪傑，不知怎樣的才算特別？”
　　“會法術的那種。”胡桂揚想找出關達子與何百萬的聯系，畢竟他曾接到聞家莊的信，這件事他得調查明白。
　　周百戶認真地想了壹會，“這個……真不好說，關達子朋友雖多，我認識的沒有幾個，要說會法術，關達子因為姓關，從小就敬仰關公，經常去大關帝廟上香，跟那裏的道士挺熟。”
　　“孫瞎子？”樊大堅馬上說出壹個名字。
　　“對對，就是他，瞎道士孫伏亭，通州第壹法師，他和關達子交往多壹些。”
　　樊大堅不屑地哼了壹聲，正要開口介紹這位孫瞎子，就聽外面腳步聲雜沓，隨後是壹個響亮的聲音，“胡桂揚，膽子不小啊，敢來我們通州，快快出來受綁！”
　　屋中四人都吃壹驚，袁茂起身，推門出去查看情況，很快回來，顯得更加驚訝了，“是官兵，說是奉都督同知陳逵之命，前來捉拿胡校尉歸案的。”
　　別人還沒怎樣，周百戶嚇得臉都白了，從椅子上滑落，壹屁股坐在地上，“關達子的同夥連通州王都給收買了？胡校尉，妳可害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