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九章 黃雀

　　接連五天聲稱要“出事”，胡桂揚的預言終於得以實現。
　　當時已是後半夜，丘連實等人都回到樓裏睡覺，外面突然傳來叫嚷聲，丘連實第壹個被驚醒，沖到門口傾聽壹會，向裏面的人說：“外面著火，大家別動，可能是調虎離山之計。”
　　胡桂揚也醒來，“不是說好要小點聲嗎？”
　　外面的叫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雜，丘連實下令：“準備。”
　　樓裏很黑，胡桂揚看不到人，只聽到身形移動的嗖嗖聲，問道：“我呢？老實待著？”
　　“對。”
　　胡桂揚重新躺下，打個哈欠，“別人在過年，咱們在熬冬，讓李孜省出點炭吧，這裏可是越來越冷……”
　　“閉嘴。”丘連實沒心情客氣。
　　胡桂揚還要反駁，頭頂有人小聲道：“老實點。”
　　孟休專職看守胡桂揚，無論外面發生什麽，他都寸步不離。
　　胡桂揚幹脆將眼睛也閉上，薄被壹蒙，準備再睡壹覺。
　　覺沒睡成，外面突然有人砰砰砸門，還喊出丘連實的姓名。
　　“哪位？”丘連實疑惑地問，外面的三百名僧、道、喇嘛裏，雖有李孜省安排的高手，但是不應該知道他的名字。
　　“李仙長派我過來，要將胡桂揚立刻轉移。”
　　“用不著，別讓火燒到這裏就行。”
　　“火就要燒過來……丘連實，李仙長的命令妳也不聽嗎？”
　　“聽，可我不認得妳，李仙長總派固定的人向我傳話。”
　　“事發緊急……再不開門，我要砸門啦。”
　　丘連實大笑，“閣下來自東廠，還是西廠？實話說吧，胡桂揚不在這裏，妳可以砸門，丘某拼得性命不保，也要將妳活捉，送到李仙長那裏問罪。島上正為陛下與貴妃祈福祈壽，卻遭打斷，後果全由妳負，妳的上司也脫不了幹系。”
　　外面沒聲音。
　　胡桂揚小聲道：“丘連實挺有底氣，可對方若是蒙面沖進來……”
　　這次預言出奇地“準”，話還沒說完，樓門處接連三聲巨響，大門洞開，真有人要沖進來，月光之下，隱約是多名黑衣蒙面人。
　　丘連實不叫幫手，解下壹柄軟劍，獨自對敵。
　　軟劍不易操縱，他施展起來卻是得心應手，劍劍皆指向要害，劍風淩厲，沒有半“軟弱”之意。
　　樓門雖破，但是地方狹窄，眾蒙面人壹時闖不進來，無法展開圍攻，被丘連實打個手忙腳亂，陸續有人受傷，慘叫著退下。
　　別的地方也傳來巨響，胡桂揚笑道：“糟了，他們要拆樓。”
　　這壹次他也猜對了，梳妝樓年久失修，本來就已殘破，被人從四面壹通狠鑿亂推，很快開始晃動。
　　砰砰數聲，危樓沒倒，卻多了三個窟窿，眾多蒙面人想闖進來，大叫：“捉活的！”
　　丘連實的另外幾名同夥再不能坐視，紛紛跳出來迎敵、堵窟窿，個個功力深厚、身手不凡，就是人數太少，難免顧此失彼。
　　丘連實大怒，“別再遮掩，我認出來了，東西兩廠聯手奪人，再不退下，休怪我手下無情！”
　　“汪直與尚銘真是被惹急了，竟然會聯手。哈哈，李孜省怕是要倒黴……”
　　“倒黴的是妳。”孟休手裏多了壹柄匕首，抵在胡桂揚的咽喉上，“我得到命令，迫不得已的時候只能將妳殺死，臉上剁爛，讓別人認不出妳是誰。”
　　“不至於吧？”胡桂揚嘴唇微動。
　　孟休手上稍稍用力，胡桂揚再沒法開口。
　　蒙面人越來越多，丘連實自知寡不敵眾，叫道：“撤！”
　　這是兩道命令，壹是讓同夥撤退，二是讓孟休下手。
　　胡桂揚明白其中的意思，早已運起全部功力，將要放手壹搏，耳邊卻聽孟休小聲道：“跟我去找神玉。”
　　胡桂揚壹楞，發覺脖子上的匕首已經離開，人被孟休拽下床，手裏多了壹塊黑布，草草蒙在臉上，跪地爬行。
　　樓裏人太多，越打越亂，終於有人喊道：“拿火把進來，找到胡桂揚，咱們就是大功告成。”
　　火把沒進來，外面突然火光沖天，火勢真的燒到這裏。
　　“誰放的火？”壹名蒙面氣急敗壞地喝問。
　　沒人回答，稍壹猶豫，所有人都往外跑，害怕被困在樓中。
　　胡桂揚與孟休趁機起身，跟著其他蒙面人壹塊跑出去。
　　著火的不是梳妝樓，而是後面的茅廁，胡桂揚扭頭看了壹眼，正要笑，被孟休拽著就走。
　　火光不只壹處，島上亂成壹團，孟休專揀黑暗的地兒行走，先後撞上幾名蒙面人，對方要求暗號，他的回答只有拳腳，不等對方呼救，就將人打暈在地。
　　兩人進入島邊的壹片叢林裏，胡桂揚總算找到機會扯下黑布，問道：“妳終於醒悟了？”
　　“少說廢話，咱們去找神玉，再去找何三塵，壹同分享神力。”
　　“為了活捉何三塵，兩廠設下天羅地網，丘連實也準備了壹堆機匣——可惜那些傘，都被燒毀了吧？妳憑什麽讓何三塵交出功法？”
　　“憑我不怕死。”孟休從懷裏摸出壹卷細線，兩頭分別系在胡桂揚和自己腰上，細線垂地，大概五六尺長。
　　胡桂揚沒反抗，笑道：“妳這是要與我同生共死嗎？”
　　“沒錯，何三塵最好在乎妳的性命，否則的話，咱倆壹塊死，讓她獨享神力吧。”
　　“呃……”
　　“妳沒的選擇。”
　　“我的意思是咱們先結拜為兄弟吧。”
　　“嗯？”
　　“好歹有個同生共死的理由。”
　　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有叫喊聲，孟休十分緊張，又亮出匕首：“別逼我提前動手。”
　　“不想結拜就算了。走吧，怎麽離島？出路肯定有人守衛。”
　　“遊過去。”
　　“我好多年沒下過水。”
　　“我帶著妳。”孟休壹扯腰上的細繩，胡桂揚只能跟著走。
　　水邊沒人，胡桂揚望向對面，“妳知道李孜省住在哪？”
　　“嗯。”
　　孟休又扯壹下細繩，正要下水，附近的樹後走出壹個人，“孟休，妳要去哪？”
　　“嘿，丘兄，妳也逃出來啦。”胡桂揚拱手道。
　　丘連實慢慢走近，手裏仍然握著軟劍。
　　孟休也摸出匕首，淡淡地說：“李孜省將咱們都給騙了，神玉根本不在機匣裏。”
　　“唉，讓妳看守胡桂揚，就是看中妳意誌堅定，沒想到還是差了壹點。”
　　“跟他無關。”孟休左手拿出壹枚玉佩，“這是什麽？”
　　“我給妳的玉佩。”
　　孟休搖頭，“這是我從機匣裏拆出來的東西。”孟休看準附近的石頭，將玉佩擲去。
　　玉佩碎成數塊。
　　“這就是李孜省給咱們的‘神玉’。”
　　“怎麽會這樣？機匣我都試過……”丘連實大吃壹驚。
　　“試過之後呢？咱們出宮抓人，機匣留在島上，換玉對李孜省來說只是舉手之勞。過去的幾天裏，我查過十壹只機匣，九只裏面是正常金丹，還有兩只藏著普通玉佩。李孜省為什麽要偷梁換柱？因為真正的神玉已經被他拿走。”
　　丘連實發了壹會呆，軟劍垂下，“沒想到……唉，是我太愚蠢。”
　　“還來得及糾正，跟我們壹塊去找李孜省，神玉必然還在他手中。”孟休發出邀請。
　　丘連實思忖片刻，“去找李孜省，但是先不要動手，問清楚再說。”
　　孟休覺得沒必要再問，卻不願與丘連實爭執，“好，由妳問。”
　　“嗯，李孜省今晚不住玉熙宮，就在島上，跟我來。”
　　“他在島上，還能讓東西兩廠的人沖進來？”胡桂揚插口問道。
　　“誰能料到兩廠敢放火呢？那些人以滅火的名義進島，然後蒙面闖樓……總之事態有些失控。”
　　丘連實走近，低頭將軟劍纏到腰間，距離還有五六步，突然出招，軟劍筆直彈出，正中孟休心口。
　　孟休反應夠快，還是沒能躲過，盯著丘連實，吐出壹口血。
　　丘連實收劍後退，“我不怨妳發現假玉，但妳應該向我說明真相，而不是自行其事。我傳妳武功，妳卻背叛我。”
　　孟休說不出話，拼著最後壹點力氣，轉身壹掌拍向胡桂揚。
　　丘連實出招的時候胡桂揚就已吃了壹驚，見孟休垂死出招則是大吃壹驚，擡臂接掌，另壹只手還以壹拳。
　　孟休掌力虛浮，壹擋就開，胡桂揚的拳頭倒是結結實實擊在胸前。
　　孟休又吐壹口血，慢慢倒下。
　　兩人連著細繩，胡桂揚沒法後退，說道：“妳之前若是同意結拜，沒準我能跟妳壹塊死，現在就算了，但妳要記住，殺妳的人是丘連實，不是我。”
　　丘連實上前，揮劍斬斷細繩，“跟我走吧。”
　　“等等。”胡桂揚蹲下，在孟休屍體上摸了幾下，找出三枚玉佩和壹柄匕首，“這些東西我要留著。”
　　孟休有壹枚神力玉佩，還有兩枚金丹，其它玉佩他都裝回傘內，沒有攜帶。
　　“妳留著吧。”丘連實真的收劍，輕嘆壹聲，“怪不得何三塵遲遲不肯露面，她根本不用做什麽，等咱們自相殘殺就是。”
　　“不是咱們，是妳們，我可沒參與，孟休是妳殺的，我只是最後還擊壹拳而已。”
　　“神玉究竟在哪？”
　　“李孜省向妳出示過神玉吧？”
　　“嗯，但我無法辨識真偽，覺得應該是真的。”
　　“妳若辨不出來，李孜省更不能。所以找他無用，咱們去找懷恩吧。”
　　“懷太監？”
　　“對，這就是壹場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黃雀之後還有黃雀的遊戲，如果妳讓我猜，李孜省這只黃雀的個頭兒還是小了壹些，懷恩才是更大的那壹只。”
　　“可以先找李孜省。”
　　“找過他之後，妳覺得自己還能離開嗎？”
　　丘連實想了壹會，又嘆壹聲，“亂了，全亂了。”
　　“亂中才有機會，走吧，妳帶路。”
　　“妳不認路？”
　　“我怎麽可能認路？”
　　“我也不認，我只對瓊華島這壹帶比較熟，懷恩應該住在內宮，那裏我從來沒進去過。”
　　胡桂揚也沒進去過，只在幾年前遠遠地望過壹眼。
　　兩人面面相覷，最後同聲道：“還得去找李孜省。”
　　“我認路。”另壹個聲音說道。
　　兩人轉頭看去，從胡桂揚、孟休來的路上慢慢走出壹人。
　　“羅氏？”胡桂揚認得她的聲音。
　　“是我。”
　　“妳怎麽找到這裏的？”
　　“我壹直就沒有跟丟過。”羅氏走近，穿著壹身道袍，過去幾天裏，她壹直混在道姑中間，“相信誰都沒用，還是得自己動手，我帶妳們去找懷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