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丈人心灰,鼓聲如雷
奸臣 by 府天
2018-8-6 21:46
李慶娘拉著滿臉焦急的如意在外頭等了也不知道多久,這才終於看到徐勛下了樓來。脫手放了如意上去,她聽上頭須臾就傳來了壹陣哇哇哭聲,免不了想上前對徐勛說些什麽,卻只見他沖自己擺了擺手。
“悅兒都對我說了。”
聽到這個極其自然的稱呼,李慶娘楞了壹楞,心裏再次嘆了壹口氣,隨即便打起精神說道:“大小姐偏是要用這法子,我勸不住,也只能依了她。如今到了這地步,我能做的事已經都差不多了,只請七公子看在大小姐這烈性的份上,好好善後,別辜負了她這壹片心意。除惡務盡,決不能讓大小姐白白冒了這風險!”
“妳放心!”
兩人交談了壹陣,徐勛得知剛剛那漢子毛二是李慶娘在外頭收的徒弟,為人機靈可靠,待會也會跟著她們壹塊離開,他就多留了壹個心眼,把人召了過來,若有若無地敲打了兩句,又把傅容徐俌等人拿出來威懾,見此人噤若寒蟬,等了如意從樓上下來,他索性囑咐瑞生留下幫襯,這才帶著如意出了門。
上了車後,駕車的徐良聽徐勛解說今日這事情的種種內情,即便是他閱盡世事,亦不禁嘖嘖稱奇,當得知沈悅回不了沈家的時候,他壹下子就沈默了下來,隔了許久才低聲說道:“勛小哥,這沈姑娘實在是不容易,妳可千萬別辜負了人家!”
“大叔,我是那種人嗎?”
徐勛脫口而出答了壹句,隨即心裏才想起沈悅那小小年紀,免不了有壹種老牛吃嫩草的不自然。可想想她看似爆炭脾氣,可卻能只靠李慶娘幫忙就做下這等奇事,將今天這場本就鬧得極大的風波往上助推了壹把,他更是生出了壹種知心知意之外的欽佩和敬意。
壹路上如意始終沈默不語,直到了沈家大門口,她也沒有第壹時間下車,而是呆坐了片刻,這才擡起頭毅然決然地看著徐勛說道:“七公子,待會見到我家老爺,妳能否為我贖身?”
徐勛正在不甚熟練地束著自己那亂糟糟的頭發,聞聽此言不禁楞住了:“妳說什麽?”
“我家裏人雖在句容,但從小就把我賣給了沈家做事,簽的是死契,偶爾雖也有人來看我,可論情分根本及不上小姐!”如意輕輕壹咬嘴唇,低著頭說,“小姐今後不能回沈家,只有李媽媽壹個人跟著,我實在是不放心,請七公子向老爺贖了我,送我去服侍小姐吧!”
“好!”
想著瑞生亦是這樣壹門心思的忠心耿耿,徐勛看著滿臉決然的如意,須臾就爽快地答應了下來。和如意下了車,他就發現沈家已經是亂成壹團,大門裏頭進進出出都是人,到處都是大呼小叫的嚷嚷聲,門口卻連個正經看門的門房都沒有。知道這會兒即使通報也是徒然,他就由得如意在前頭帶路,壹路順順當當地闖了進去。
消息傳回沈家的時候,沈太太吳氏就立時昏厥了過去,面若死灰的沈光癱坐在椅子上足足壹刻鐘方才回過神來。他原本就因趙二公子迎親時的大放厥詞而滿肚子郁氣,當即厲聲吩咐人去拆了外頭的喜棚等等,隨即又囑咐不得驚動了母親沈方氏,這才把剩下的家丁幾乎都撥了出去沿秦淮河找人。哪怕賓客親朋大多退場,他也全沒放在心上,腦海中只有壹個念頭。
那個傻丫頭,怎麽就會做出了那樣不要命的事!
“沈老爺。”
也不知道呆坐了許久,乍聽得這麽壹個稱呼,太師椅上的沈光茫然擡頭,好半晌才認出了面前的人來,瞳孔頓時猛地壹縮,隨即就慘笑了起來:“原來是徐七公子。怎麽,妳也是來嘲笑我沈光鼠目寸光,以至於賠了女兒又折兵?”
這還是徐勛第壹次見到沈光。見其臉色灰敗,身上分明是壹襲簇新的青袍,可卻顯得黯淡了無生氣,眼睛裏頭更是壹絲光彩都沒有,他原本對其的那些不滿不覺漸漸煙消雲散了。沈默了好壹會兒,他才低聲說道:“沈小姐縱身跳河的時候,我正好在場。”
“妳……”
沈光倏然擡頭,眸子裏壹下子流露出了幾許神采,見徐勛輕輕搖了搖頭,他立時又神情黯淡了下來。然而,即便如此,他原本的生硬態度仍然緩和了幾許,瞥了壹眼壹旁的如意,他心中了然,不禁自嘲地搖了搖頭。
“是如意帶妳去追的喜轎吧?我早該知道,徐二爺的兒子又怎會是那樣壹無是處的敗家子……早知道妳有這份心,我當初就該早早讓妳們成婚,也就不會有這等人間慘事!都是我沈光自以為聰明壹世,結果卻糊塗壹時,分明全都是我從前造下的罪過,卻葬送了女兒!”
眼見沈光已經是淚流滿面,徐勛幾乎忍不住要說實話,可見如意死咬嘴唇只不做聲,又想起沈悅千叮嚀萬囑咐,他想想事情尚未了結,不能給人抓著把柄,深深吸了壹口氣就打斷了沈光的話:“沈老爺,事到如今,再說這些有什麽用?倘若妳不想讓沈小姐的苦心白費,那妳就不該在這兒枯坐著!妳知不知道,今天除了那百多號人在應天府衙狀告趙欽之外,還有人在國子監以自焚相逼幾位南京守備出面,若是再加上沈小姐的跳河,結果會如何?”
方寸大亂的沈光壹下子捏緊了扶手,老半晌才沙啞著嗓子問道:“妳究竟想說什麽?”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趙家和沈家已經不共戴天。我打算以沈小姐未婚夫的身份去應天府衙擊鼓鳴冤告狀,沈老爺可敢認承趙家先前乃是恃強逼婚麽?”
“妳……”
沈光不可置信地看著徐勛,好半晌才苦澀地嘆了壹口氣。當初聽說魁元樓上徐迢高升宴上徐勛露了臉,他並不怎麽放在心上;得知徐勛在宗祠大會上力壓徐大老爺等幾位貪婪的親長,最後雖是凈身出宗,可卻沒讓人占得壹絲壹毫的便宜,反而得了傅公公青眼,他只是微微意動;得知徐勛在鎮守太監府壹住就是壹個月,他也不過是置之腦後,相反在趙欽讓他遠遠看見了那位欽差大理寺右丞費鎧後,他就下定了最後決心。這壹步壹步到現在這結局,還不是因為他覺得趙欽是清流言官,所以能穩若泰山,甚至忽略了此人在句容的惡名?
“妳去吧。”
沈光艱難地吐出了這三個字後,整個人卻覺得輕松了幾分,繼而就擡頭說道,“我會咬準沈家是為了趙家逼婚才毀了當年婚約,哪怕是因為悔婚挨板子我也認了!只不過,不管事成或是不成,都是沈家有錯在先,我沈家絕不會誤了妳將來的婚姻!”
“多謝沈老爺,至於婚姻之事,我自有分寸!”
盡管已經對小丫頭許了諾,盡管對沈光已經沒了多少心結,但這會兒徐勛並不打算改口稱壹聲嶽父,於是長身壹揖後就看著如意說道:“另有壹事,我想為如意姑娘贖身。”
“求老爺成全!”
見如意撲通壹聲跪在了地上,沈光臉上表情變幻了壹陣,最終頹然坐了下來,輕輕點了點頭:“也罷,是我當初先攆了悅兒身邊的李氏,這才逼得她不得不走這條絕路,妳要恨便恨罷。妳去見老太太身邊的月容,就說是我讓妳去取身契的。”
如意立時重重磕下頭去:“奴婢多謝老爺!”
兩刻鐘後,徐勛和如意便壹同出了沈家。見如意那眼睛腫的和桃子似的,比先前更甚,徐勛也就沒去問她是如何對沈方氏吐露的實情,那位老太太又情形如何,只讓徐良先駕車回家,把如意暫時安置了在家,他回房取了婚書,就再次出門驅車前往應天府衙。
在西錦繡坊的應天府衙正門前停了下來,見這邊除了差役之外,赫然已經有大批錦衣校尉站班,下了馬車的他深深吸了壹口氣,隨即大步朝那高高的立鼓走了過去。
這大批錦衣校尉原本就是因為今天百多人蜂擁告狀的事情而調過來的,壹見徐勛又是沖著那告狀的立鼓而去,兩個為首的錦衣校尉交換了壹個表情,卻誰都沒攔著。幾個差役倒是本想去擋壹擋,可見那些個威風凜凜的錦衣衛誰都沒動作,他們面面相覷了壹陣,當即也都停住了。於是,不過倏忽間工夫,那震天如雷的狀鼓聲再次響徹了應天府衙和整條西錦繡坊。
應天府衙大堂上,除了抱病出來的府尹吳雄之外,赫然是高朋滿座。應天府衙的壹應屬官此時除了劉府丞和方治中,其余的都只能暫時站著,而剩下的座位上除了四位南京守備魏國公徐俌、成國公朱輔、傅容和鄭強之外,尚有巡撫南直隸的都察院右副都禦史彭禮和大理寺右丞費鎧。而那個看著吊兒郎當的錦衣衛千戶李逸風,此時則是完全不見蹤影。
當這陣陣鼓聲傳了進來的時候,被今天這壹樁樁事情攪得心煩意亂的費鎧不禁眉頭壹挑,想要開口時卻硬生生止住了。至於其他人亦是交換眼色居多,可楞是沒有壹個人說話,到最後還是吳雄吩咐了沈推官出去。不消壹會兒,沈推官就去而復返,神色很有些古怪,說話前竟是先斜睨了壹眼徐迢。
“門外有人狀告趙欽倚仗權勢逼婚沈家,以至於他的未婚妻沈氏在今日迎親路上在秦淮河文德橋上投水明誌,至今下落不明!”
沈氏女在文德橋上跳了秦淮河的事剛剛已經傳進了應天府衙,這會兒苦主就告上了門來,壹時間滿座壹片寂靜。突然,傅容仿佛想起了什麽,立時擡眼看了看右手邊,隨即才想起陳祿隨李逸風帶隊直奔東青山下的趙家本宅去了。沒了陳祿,他只能竭力自己回想,可還沒等他想出壹個所以然來,他就聽見沈推官說話了。
“徐經歷,告狀的就是之前在魁元樓上用那幅‘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賀妳高升的那個族侄!”
真是徐勛!
徐迢初聽沈推官陳述時就有些懷疑,此時自是確信無疑。他本能地擡頭去看那邊座上的傅容,見傅容正巧也瞧了過來,繼而微微頷首,他立時心頭大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