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 圈套（上）

　　盡管弘治皇帝已經過世，但緊挨著德勝門大街的張皇親街卻壹如當年那般熱鬧。張太後當年還是皇後的時候便獨霸後宮無人爭鋒，如今成了太後，張家自然更加炙手可熱。哪怕小皇帝對張家人的恩典並不算太過分，可在巴結的人看來，朱厚照才只十五歲，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對張太後又尚算孝順，怎麽也不至於虧待舅舅，因而這些天來，上門給壽寧侯府的張宗說和張婧璇兄妹二人提親的人就已經踏破了門檻。
　　文官清貴，再加上張家壹門兩侯只是外戚，自然不會有人尋上來聯姻，可勛貴人家就不壹樣了。這壹天，壽寧侯張鶴齡才從外頭回來，壹到二門口出了轎子就只見自家夫人正送了壹位體態豐腴的夫人出來。他對於這些女眷上頭的往來壹向不怎麽留意，因而只是頷首算是還了禮，等隨著進門後，得知是沖著女兒的婚事來的，他那張臉壹下子陰得比鍋底灰還難看。
　　壽寧侯夫人對丈夫的情緒心知肚明，把人迎進了正房，她就把丫頭仆婦們都屏退了下去，旋即滿臉期望地問道：“老爺，這趟進宮可見著太後和皇上了？”
　　“當然見著了！”張鶴齡僵硬地回答了壹句，喝了壹口水就忍不住重重地把手中的茶盞擱在了小幾上，“為了那個不爭氣的丫頭，害得我被太後劈頭蓋臉訓斥了壹頓，緊跟著又在皇上面前挨了壹頓好說！都是妳，非得嫌那趙家不過是世襲指揮使，丫頭嫁過去不體面，讓我去求皇上，結果皇上壹怒之下就罵我只看家世不看人，還說人是他給婧璇千挑萬選出來的！好嘛，我還想著那丫頭等閑足不出戶，怎麽就和人私相授受上了，敢情這事兒皇上也有份！”
　　壹聽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如此聳人聽聞，壽寧侯夫人壹下子就呆住了。壹想到自己金枝玉葉的女兒，居然要嫁給壹戶除卻世襲俸祿並沒有其他出彩優點的人家去，她忍不住就帶了哭腔道：“老爺，這事兒就真的壹點法子都沒有？婧璇畢竟還小，不知道這日子艱難，要不，您再去求壹求太後，興許太後不會看著皇上胡鬧？”
　　“皇上都已經撂下話了，他立時就讓司禮監擬旨賜婚，太後又惱了婧璇不知輕重，說了不管這事，妳自己好好預備這婚事才是正經！”張鶴齡恨得牙癢癢的，可想起今天得的另外壹樁好處，他的心情總算是有些好轉，“不過，皇上終究還念著我是他舅舅，之前十二團營和京營那邊，武定侯曾經把軍士今冬換棉衣的事情轉手給了我，不知是誰把這事情捅到了皇上面前。嘿，皇上在這壹點上和先帝爺卻是差不離的，訓斥歸訓斥，可還是二話不說直接就把這事情正式交給了我做。”
　　盡管壽寧侯夫人憂心女兒，可丈夫的前程自然是最要緊的，見張鶴齡面色和緩了下來，她連忙追問了幾句，得知朱厚照果然是大方地將軍需之事過了明路，她不禁雙掌合十連連念了幾聲佛，隨即笑著說道：“這事情上次老爺就說已經尋到了下家，如今只要談妥了價錢，事情就能辦得漂漂亮亮。有了這壹次起頭，以後老爺還不得有更多機會？”
　　“那是，我可是皇上的嫡親娘舅，又不像那些成天和皇上打擂臺的大臣，我不向著他，難道還能去向著別人？只可惜，咱們大明朝的制度，這外戚是不能染指軍權的，不然我就不信憑我這能耐，做個帶兵的將軍會比那些人差……”
　　說到這裏，張鶴齡冷不丁又想起了李榮派人對他說的話。張家再出壹個皇後自然是不現實的，可是，若是讓未來的皇後心向張家，至少能保張家再多上二十年富貴，這條件還真的是讓人心動得很！他是得盤算盤算，如何說服他那位太後姐姐！
　　當次日壹大早，朱厚照給表妹張婧璇賜婚的旨意到來時，這夫婦倆面上歡天喜地，這心裏卻免不了仍有些糾結。壽寧侯夫人老大不情願地開始給女兒預備嫁妝，又招來心腹的錢媽媽和其余幾個媽媽，商討著該讓男方出多少聘禮。而張鶴齡作為男人，反倒是成了甩手掌櫃，接旨過後把東西供奉好了，旋即就帶著幾個隨從匆匆出了門。
　　十五萬件棉袍，若是這樁事情順順利利辦好了，至少能落下十萬八萬進腰包，到那時候，別說壹個女兒，就是嫁兩三個女兒的嫁妝也全都有了！
　　說是辦軍需的事，可張鶴齡堂堂侯爵，自然不會真的紆尊降貴去見那些商賈，這出門與其說是去辦正事，不如說是壹如既往的甩手掌櫃，只讓跟了他好些年的鄭三在前頭奔走聯絡，自己施施然地進了近來新發現的壹處風流窩。和坊間那些尋常青樓楚館姑娘們小意殷勤不同，這兒的頭牌卻不完全吃權勢這壹套，他下工夫哄了好些日子方才得了壹夜溫存，現如今正在如膠似漆的時候，相比之下什麽正經事都是次要的了。
　　因而，壹進這壹處銷金窟的大門，他便頭也不回地對鄭三吩咐道：“那邊的事情全都交給妳，總而言之，咬死了就給五萬兩，多壹分錢都沒有。這事情辦好了，妳之前看中的那丫頭老爺我立刻賞了給妳，府裏西邊那個小院子也賞了給妳。”
　　“老爺放心，小的壹定盡心竭力。”
　　點頭哈腰地送了張鶴齡進門，鄭三低垂著的頭方才漸漸擡起。望著裏頭張鶴齡被人眾星拱月地簇擁著那副得意樣兒，他只覺得心裏猶如千萬只螞蟻在爬似的，說不出是疼是癢還是難受。這壹筆生意做成了，張鶴齡這個壽寧侯連壹個小指頭都不用動，便能有十萬兩進賬，可許給他的卻只是區區壹個丫頭，還有壹個獨門獨戶的院子，加在壹塊也不值壹千兩。想到這裏，他的臉上就露出了幾分異色，等退到外頭牽過了自己的馬翻身上去，壹路打馬疾馳來到了鼓樓下大街東邊專賣綢緞布匹的壹條街，他直接就闖進了其中壹家布莊的後院。
　　“吳老板，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動了侯爺，這十五萬件棉袍的大買賣，就交給妳了！”
　　“哎呀，那就多謝鄭老弟了！”那吳老板壹時眉開眼笑，殷勤地請了鄭三坐下，他又趕緊吩咐手下送了茶來，這才嘿然笑道，“我就說了，那事情放在尋常人頭上，自然是怎麽都要猶猶豫豫貨比三家，可放在侯爺身上，他選定了，誰敢說壹個不字。太後是侯爺的親姐姐，皇上是侯爺的嫡親外甥，胳膊肘兒還能往外拐？”
　　“廢話少說！我給妳兜攬了這樣壹筆大生意，妳之前答應我的好處卻不夠。壹萬兩壹分錢都不能少，否則這壹條大街上有的是做布匹棉花生意的，我大不了找別人！”
　　“這……”吳老板壹時露出了滿臉的為難，可見鄭三蹺足而坐氣定神閑地喝茶，他猶豫再三，最後方才重重點頭說道，“好，壹萬兩就壹萬兩！只不過，既然鄭老弟要好處，我倒還有另外壹件事相求，於妳不過是舉手之勞。”
　　見鄭三瞅著自己的眼神有些警惕，吳老板就賠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低聲說道：“今年江南等地的年成很不好，這棉花比往年少了壹半，就連棉布的價格也漲了三成。若是按照之前妳說的那個價錢，再加上妳這壹萬兩好處……”
　　不等他說完，鄭三就壹下子跳了起來：“妳上次說得好好的，眼下妳想變卦？就五萬兩，多壹分都沒有，妳要做不了，我就去找別家！”
　　“鄭三爺，妳聽我說，妳聽我說！”吳老板慌忙攔住了鄭三，把人按著坐下，又殷勤地去取了壹個滿是點心的捧盒過來，這才賠笑道，“我沒說不做。我的意思是，之前讓妳和侯爺說的那成色，只怕是難以維持。這不，我手裏有些幾年前的貨色，就是老舊了些，布卻是壹等壹結實的。要是鄭三爺肯在侯爺面前美言美言，讓侯爺擔待壹二，這不就成了？”
　　鄭三微微點了點頭，臉色也緩和了下來，心裏卻暗自盤算了起來。他之所以找到這吳老板，就是因為此人心黑膽大，開的價能夠讓張鶴齡賺得最多，如此才能顯出他的能耐。可張鶴齡壹口氣昧下了三分之二，十五萬件棉袍只肯給區區五萬兩，本來就沒得什麽好貨色，那吳老板怎肯做賠本買賣？他也不用去費工夫遊說自家那位侯爺，只說侯爺點頭，把壹萬兩好處弄到手再說，然後立刻逃出京城。就算事情敗露，那也是張鶴齡和吳老板的事，只要他能成功逃到粵地去，那邊天高皇帝遠，他在那裏當個富家翁，總比給人當壹輩子家奴下人強！
　　想到這裏，他便故作為難地斟酌了許久，這才勉強說道：“也罷，我去把這事兒跟侯爺說說。不過，若是侯爺答應，剛剛那壹萬兩，妳得壹文不少先與了我！”
　　見鄭三那猴急樣子，吳老板暗自松了壹口大氣，忙笑道：“這事好說，只要能成，我立刻給錢，壹分壹毫都不會少了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