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章 禍水

　　龍舟，尾殿內。
　　盧通淩空而坐，運起《正逆血錄》，滾滾法力落下，沒入壹截假山大小的黝黑斷臂。
　　疏羅烏金緩緩“消融”。
　　壹枚枚極細小的黑沙升騰而起，陽光下，沙粒表面仿佛無數面鏡子，反出火光、雷光、水滴等等。
　　黑沙沒入血種。
　　鐵瘤蛟的血種表面，接連閃過壹層層幽光。
　　日落、月升，壹天天過去。
　　這天黃昏時分，典四兒進入殿內，道：“老爺，之前吩咐的留意各國國主，已經有消息的。”
　　盧通收斂法力，張口吞下血種，落在殘存烏金上。
　　“哪個國家可能亡國？”
　　典四兒取出壹張地圖，上面標記了十二個國家的名字。
　　最西是鑒澤，也是從洞海宗分出的大國，與濟國接壤的國土極多，可是兩國卻從不廝殺。
　　中間是六個國家，濟、呈、杉、齒、營、茁，濟國在北，其余五國在南，全是小國，也都是濟國的盟國。
　　再東是呦狐、旺、墟、血煉，四國也是盟友。
　　最東側只有壹個寶國，與血煉國同出壹脈，同樣源自寶煉宗。
　　“附近十二國，鑒澤壹直被西方眾國圍攻，不過沒有落敗的跡象。濟國國力昌盛，南部的盟國各有弊病，可是相隔甚遠不方便插手。”
　　盧通點了下頭。
　　列國初成，實力強弱大多由繼承的宗門而定。洞海宗是大宗，分出的鑒澤、濟國無論在哪壹片地域都是大國。
　　典四兒繼續道：“呦狐國，國內人怨極盛，狐族、神靈高高在上，此前與濟國的廝殺，已經死了近二十萬人，狐妖、神靈只有少許折損。”
　　盧通看著呦狐國的位置，道：“聽說呦狐國種出了不少山神、水神，它們實力如何？”
　　神靈，秉承天地之造化。
　　原本極難孕育，可是呦狐國內改山易水、調理百氣，布下廣袤陣法，竟然孕育出了數以萬計的神靈。
　　典四兒搖了搖頭，道：“十分神秘，沒有打聽到任何消息。最近有許多遵天商會的船只路過，我們要不要插手？”
　　“不必，讓他們再打幾次。”
　　盧通看向旺國，道：“旺國如何，好像極少聽到旺國國主的消息？”
　　“旺國可能臣服了呦狐國。”
　　“嗯？”
　　盧通眼神微沈。
　　濟國、呦狐國不好動，旺國若是臣服，附近沒有其他國家容易下手。
　　典四兒道：“旺國內有壹個官職名為‘狐大夫’，掌管了國中近三成耕地，全部種植了呦狐國需要的鵝頸蟲花、香蒲草。上至國主、下至百姓，盛行娶狐為妻。”
　　“這麽說，此國根基不穩？”
　　“對呦狐而言，若想占據此國，易如反掌。可是若是我們出手，多半要面對呦狐國的反擊。”
　　盧通沈默了壹會兒，看向旺國下方。
　　“墟國如何？”
　　“此國可能與神靈關系密切，行商中有傳言，萬繩神墟內曾有‘人面羽蛇’飛過，可能是神靈復活。”
　　他眨了下眼，道：“自珍王、李遊海沒有蹤跡？”
　　“沒有。”
　　盧通再次陷入沈默，不禁開始懷疑，上次自珍王所說的圖謀墟國，大概率是假話。
　　楚江蘭送來茶水。
　　典四兒接過後，送到盧通手邊，道：“當年鬼城是無主之地，本應該壹分為幾，分成幾個小國，可是角竹箏立下了大功，趁機獨占此地。否則不至於如此為難。”
　　“嗯。”
　　盧通應了壹聲，沒有多想過去的事，接過茶杯，壹直死死盯著地圖。
　　“濟國壹廢，呈、杉、齒、營、茁，處處可以入手。呦狐壹廢，旺國、墟國同樣無力自保。”
　　“目前看不到壹點征兆。”
　　典四兒有些擔心。
　　她每天接觸商隊，十分清楚濟國、呦狐國的龐大，與他們相比，堰後島只是壹個不起眼的大石頭。
　　“再等等。”
　　盧通輕吐壹口氣，道：“等他們再打壹場，看看誰勝誰負。”
　　“如此最好。”
　　……
　　“步家步延鷹，拜見師叔！”
　　壹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朝盧通拱手行禮。
　　旁邊壹個俊俏少年也行禮道：“窮薪，拜見真人。”
　　盧通坐在金榻上，看著熟悉的故交，臉上浮出笑意，道：“窮薪道友，步家竟然把妳派來了。”
　　窮薪，銀青的屬下，替銀青掌管丹藥、金銀等。
　　百年過去了，步家幾經沈浮，窮薪卻沒有任何變化，看起來還是少年模樣，而且已經破入金丹境。
　　窮薪神色十分復雜，道：“恭賀道友破入元嬰境！”
　　盧通點了下頭，想到了另外壹人，問道：“富源道友呢？”
　　富源，銀青的另壹個屬下。
　　銀青的大小事情全由二人操辦。
　　窮薪搖了搖頭，道：“當年大劫中，富源遭遇了不測。”
　　“哎。”
　　盧通吐了口氣，道：“生死由命。銀青師姐去了古仙之地後，可曾有過回信？”
　　“沒有。”
　　窮薪說完，指著旁邊的年輕人，道：“真人，延鷹是師姐的親弟之子，這次奉家主之命，統領島上事宜。”
　　步延鷹再次行禮，道：“拜見師叔！”
　　“竟然是師姐的親侄子。放心，島上已經留出了位置，我讓弟子帶妳們過去，有任何難處，盡管與他開口。”
　　“謝師叔關照！”
　　步延鷹心思稚嫩，眼神中已經露出欣喜之色。
　　盧通問道：“這次來了多少人？”
　　“除了我們，還有三十九人。三叔、十七姑、九哥……”
　　步延鷹正說時。
　　窮薪擺手打斷，道：“回真人，步家八人，兩位長輩、六位晚輩。另外三十壹人中，八個下人，其余都是煉器學徒。”
　　盧通點了下頭。
　　步家早已重新興盛，區區三十九人不值壹提，這些人多半只是過來探路的。
　　“妳們壹路上舟車勞頓，先下去歇息，有事情隨時來找我。”
　　“多謝師叔。”
　　“江蘭，去叫行兒，帶他們去島上住下。”
　　“是。”
　　……
　　元嬰境，壽元悠長。
　　活得久，便有大把時間修行各種法門。因此歲數越大的元嬰境，大多實力越強。
　　盧通突破不久，許多法門還未修成。
　　血種、遊血紋、《正逆血錄》、《大契書》、《赤雲化妖經》……每壹道法門都要耗費大量時間。
　　尾殿內，壹條丈半雷龍盤在空中。
　　龍尾已經長出，不過光澤黯淡，紋路遠不如其他位置密集。
　　他略作猶豫，遁出殿外，取出壹座十丈雷山。
　　“轟隆隆！”
　　天上雷雲匯聚。
　　盧通仰起頭，長角閃爍幾道光澤，張口壹吞，尚未形成的雷電隨著雲朵壹起落入口中。
　　他再次看向雷山。
　　盤家的重禮，對金丹境是重寶，如今只剩下壹些引雷、布陣、洗練肉身之類的小用處。
　　“機會將至，眼下急需實力，顧不得什麽細水長流了。”
　　盧通點出壹指，運起《正逆血錄》，滾滾法力鉆入山內，順著雷電紋路散入每個角落。
　　幾息後，雷山生出許多幽藍光點。
　　他收斂血種，把光點引入其中。
　　雷龍血種逐漸亮起幽藍光芒。
　　典四兒從外面飛來，落在旁邊沒有打擾。等了壹刻鐘，見還沒有收手的打算，喚來楚江蘭吩咐了壹聲，縱身離開龍舟。
　　近三個時辰後，十丈雷山模樣大變，藍光褪去、黯淡無光，仿佛壹塊凍成冰的渾濁汙水。
　　“嘩啦啦……”
　　盧通收回法力，整個雷山隨之崩塌，碎成無數細碎石子。
　　他卷起石子，揮手甩入水中，問道：“什麽事？”
　　“老爺，半個月後是飛冠真人壹脈的祖師郝真君的誕辰，飛冠真人邀請老爺前去赴宴，請柬在夫人那裏。”
　　“誕辰……”
　　盧通挑了下眉頭。
　　這種事，少不了備上壹份不輕的賀禮，祖師誕辰非同壹般，賀禮更不能輕。
　　“國主同意了？”
　　楚江蘭搖了搖頭，道：“夫人沒有吩咐。”
　　“修書壹封，把此事稟明國主。”
　　“是。”
　　……
　　十四天後。
　　盧通、典四兒、九夫人站在龍頭上。
　　盧通道：“妳們不去？”
　　典四兒遞過壹個匣子，道：“島上事情太多，我們壹走，全都壓倒了行兒身上。妳當師父的不管，我們總得考慮清楚。”
　　盧通搖了搖頭，接過匣子，打開看了壹眼。
　　“這是什麽東西？”
　　匣子裏裝著壹個陶瓷小人，圓頭、圓肚，輪廓十分可愛。
　　“十年丹，可以延壽十年。壹直在打聽延壽丹藥，去年通過萬易買了幾枚。”
　　“妳們吃了？”
　　他看向九夫人。
　　九夫人點了下頭，道：“已經吃過了。”
　　盧通合上蓋子，把匣子收入囊中，轉頭看向陸地方向。
　　“不去也好。飛冠同時邀請濟國、呦狐國的人，這次多半不是好宴。”
　　“老爺千萬小心。我們與飛冠同屬於術國，堰後島擋在最前方，他若是搞出亂子，最先受害的反倒是我們。”
　　“好，還有什麽事？”
　　典四兒搖了搖頭。
　　九夫人略作猶豫，道：“那個叫祥歡的女人，妳少去沾她。”
　　盧通神色壹滯。
　　“怎麽了？”
　　“禍水，不是禍找她，而是她主動惹禍。誰要是沾了，這輩子別想幹凈。”
　　盧通和典四兒對視壹眼，道：“妳怎麽知道的？”
　　“正常人壹眼就能看出來，除非有人心懷不軌，被色心蒙了眼。”
　　盧通咧嘴壹笑，道：“我也看出來了。”
　　“既然知道，那就把心收住了。我只提醒這壹次，要是把她招來了，以後島上的事情妳自己去管。”
　　“放心，我還不至於色令智昏。”
　　三人又交代了壹番。
　　盞茶後，盧通化作戴月猴梟，化作壹抹黑影遁出，在高空拖拽出壹道道百丈黑箭。
　　……
　　術國，蓮頂天宮內。
　　盧通看著前方的人影，以及人影周圍的壹朵朵白蓮，心中又是壹驚。
　　雲傲，進境之快遠超尋常。
　　她不是天資卓絕之輩，唯壹的可能只能是國主之位。
　　他回想起術國初立時，原真人提過的俸祿，心中浮出幾個猜測。
　　“見過師姐。”
　　“坐。”
　　雲傲擡手壹引。
　　雲霧退散，壹層層光霧化作水波，波紋上開出蓮花，化作壹個蓮花蒲團。
　　盧通輕吸壹口氣，坐在蒲團上。
　　“師姐修為又精進了。”
　　“師弟也是如此。”
　　雲傲氣質越發冷淡，雙眸中蘊藏著濃郁法光，看不出任何神色。
　　盧通道：“此番過來，除了問候師姐外，還有壹事請教。”
　　“說。”
　　“師姐與李遊海，可是達成了交易？”
　　雲傲沈默不語。
　　盧通等了壹息，道：“我與李遊海早就相識，此人野心極大，早年背叛地府、近來出賣同道，此人不可不防。”
　　“師弟多慮了，我從未信過李遊海。”
　　雲傲仍然十分冷漠。
　　盧通沒有壹絲放松，反而心頭微沈。
　　二人的確有過交易。
　　雲傲不信任李遊海，可是和李遊海的手段相比，即便有心防備，以雲傲的手段，恐怕也防不住。
　　“敢問師姐與李遊海達成了什麽交易？”
　　雲傲再次沈默不語。
　　盧通臉色漸沈，等了壹息，心中突然恍然大悟。
　　雲傲誰都不信。
　　不光是李遊海，還有他、闕玉、闕神蓬、飛冠、舍鹿……被師尊欺騙之後，雲傲已經不相信任何人。
　　“哎。”
　　他嘆了口氣，心頭突然釋懷了。萬事有因有果，走到如此地步，怨不得任何人，只能刀來劍擋、火來水澆。
　　雲傲驀然不動，仿佛壹尊法力凝結的假人。
　　“師弟還有何事？”
　　“自珍王曾去過堰後島，拉攏我與李遊海、三名王、天福王壹起圖謀墟國，被我拒絕了。”
　　“我早就知曉此事。”
　　盧通看著雲傲，略作沈默，道：“飛冠不安分，這次宴會多半另有所圖，師姐應該小心防備。”
　　“師弟多慮了。”
　　盧通還要開口。
　　術國的事，決定了堰後島的安危。雲傲犯了錯，術國還有挽回的余地，可是堰後島只有壹次機會。
　　雲傲擺了下手，率先打斷道：“不必說了。妳知道的，我都已知曉，還有許多事與妳無關。”
　　“好。”
　　盧通深吸壹口氣，起身拱手道：“告辭！”
　　“去吧。”
　　……
　　飛冠城，當年的飛冠仙船，完全變了壹副模樣。
　　依然分為內坊、外坊。
　　不過外坊已經不再分隔，龍骨兩側蓋滿了樓閣，各式獸車、飛梭等在龍骨上奔騰而過。
　　城池正中央，壹座高冠模樣的塔樓。
　　樓頂長八十丈、寬十丈，平擺在塔樓上，兩側伸出樓外，好似壹道橋梁。
　　壹群人影聚在樓頂。
　　盧通從天上落下，耳邊立即響起壹聲溫柔呼喚：“盧真人來了，真人來的正是時候，快飲了這杯溫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