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屍氣、紅氣，不化骨

　　唧唧……唧……
　　鳥群驚鳴，混亂飛過半空，割去半塊莊稼地裏，漢子直起腰仰頭看著成群飛過的驚鳥，擦去額頭汗水，側身望去前方田埂泥路，延伸過去的小樹林，自家孩子孤零零的站在邊緣，朝林子裏看。
　　“阿四，妳杵那兒看什麽，過來幫爹拿鋤頭！”
　　漢子喊了壹聲，那邊小人兒還是壹動不動，呆呆的望著林子裏。
　　‘這孩子……’
　　呢喃壹聲，農人扛起鋤頭走上田埂，順道在旁邊小溝淘了壹下腳掌，扇著草帽，走過田間泥路。
　　“阿四，爹叫妳呢。”
　　然而，走近了，才發現兒子呆滯的站在那兒，渾身都在微微發抖，像是聽到大人的聲音，孩童雙唇發抖的慢慢轉過臉，臉色蒼白看不到血色，額頭泌出壹層細密冷汗，話語結巴，微弱的擠出唇間。
　　“……爹……爹……”
　　“妳這是咋了，中暑了不成？”
　　過來的漢子連忙放下鋤頭，快步走出幾步，壹側的林子沙沙沙搖晃，壹陣大風吹來，眼中壹花，就在眼皮子底下，壹道黑影唰的從林中沖了出來，壹把住孩童肩膀，拖進林子裏。
　　“阿……阿四！！”
　　那漢子楞了壹下，反應過來，大聲吼叫，“來人啊，有大蟲吃人啊——”
　　喊了兩聲，回跑回去將地上的鋤頭撿起，舉著手裏就往林子裏沖，附近田地做活的農人，有些都走到村口，聽到呼喊，壹個個拿起手中鐮刀、鋤頭跟著大聲吶喊，村裏的老少婦孺呼啦啦也都拿起家中扁擔、柴刀。
　　“把聲音喊打壹點，把大蟲嚇走！”
　　“壹起啊，不然往後我們要遭殃！”
　　“二狗家的，快點，打大蟲了。”
　　“誰家有鑼，壹起帶上。”
　　“……等會兒見了，往死裏打！”
　　村裏幾十戶人，男女老少將近百人，拿著手裏的家夥三五成群的沖出來，聲勢浩大蔓延過田間地頭。
　　村人洶湧沖進那邊林子裏，之前救娃心切的那漢子，此時提著鋤頭，卻是看著前方壹動不動。
　　有人朝他喊道：“楞幹什麽，大蟲呢？”
　　“是啊，虎嘯聲呢？”“大夥四下找壹下，竟敢到我們村來……”
　　“哎呀，這是什麽東西，喲餵……是血。”
　　叫囂、呼喊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有人跳了起來，繞開腳下壹攤染血的落葉，正要繼續說，間周圍村人壹個個跟著那漢子看去的方向沈默，也轉過頭，望去的視野之中，壹顆歪脖枯樹上，壹具大人的屍體搖搖晃晃掛在枝頭，脖子血糊糊壹片，血珠順著裸露的胸膛，染紅了腰帶，又從腳尖壹點壹點滴落到地上。
　　某壹刻。
　　搖晃的屍體嘭的壹下從枝頭掉下，摔在地上，風吹來，壹股血腥味彌漫林子裏，而搖晃的樹枝上，壹個枯瘦的老人蹲伏，手中提著壹個孩童，花白的須發間，露出染血的獠牙在孩子臉龐輕柔蹭過去。
　　嚇得那孩童臉上毫無血色，使勁閉著嘴，不敢發出丁點聲音來。
　　呼呼……
　　林間，簇擁壹起的村人大氣也不敢出，後面跟著敲鑼跑來的人頓時被同伴按住手，捂住口鼻，小心的示意那方的枯樹。
　　“別說話，有僵屍啊。”
　　話剛出口，枝頭上的幹瘦身影陡然張開嘴，擁在壹起的村人下意識的往後挪了挪腳，‘哢擦’的聲音從腳下枯枝響起，原本張開的身影猛地甩開須發，泛白的眼眶朝這邊望了過來。
　　眾人頓時嚇得癱軟，想走也使不出勁兒。
　　就在這時，壹股涼風從外面吹進，拂過他們頭頂，壹柄小劍唰的劃過天光，沒入林間幽暗，直刺枝上那僵屍。
　　“屍妖，膽敢在此間作惡——”
　　壹聲暴喝響起的剎那，屍妖打偏飛來的小劍，壹道穿著紅袍皮甲的身影踏過下方壹人肩頭，翻手壹掌與他對轟，樹枝劈啪斷裂，那人借著反沖的力道，另只手抓過那邊孩童，頓時抽身朝壹側拉開距離，腳下又是壹蹬，附近大樹都被震的搖晃。
　　飄然落去人群前方，將孩子丟給身後的村人，側過濃須濃眉的側臉：“妳們快走，我若沒出來，立即搬離此處！”
　　“謝謝這位高人，我們立即就走，高人壹定要出來……”
　　壹幫村民神色倉惶，連滾帶爬的帶著孩子逃去外面，那虬須大漢正是趕來的燕赤霞，原以為是壹只借地煞陰氣復活的屍妖，可眼下片刻的端詳，根本不是屍妖那般簡單，不施法術附著劍身，肯本破不了對方身體，剛才壹記掌心雷，也是毫發無損。
　　“管他娘的，先打過再說——”
　　甩開顧慮，燕赤霞咬破指尖，在掌心畫出陰陽，隔空書寫壹個‘敕’字時，那邊失去獵物的僵屍聞到血腥，陡然狂躁起來，擡臂仰頭就是壹吼！
　　“吼——”
　　腥風震蕩，林野都在狂搖，朝著下方負匣的大漢俯沖過去。
　　林子搖擺，聲音傳去遠方漸漸變的小聲，走過泥路的獨臂俠客還是聽到了這聲嘶吼，偏頭望去遠方坐落半山腰的村落，提刀狂奔。
　　還未靠近，平平轟轟的打鬥已經在林間炸開，壹顆大樹拖著茂密的樹籠嘩啦啦斷裂傾倒，燕赤霞踏過橫木，躍上半空，兩手間金色光芒化作壹顆顆金球不停飛射而出，沿著地面轟隆隆炸開。
　　“神劍除魔！”
　　落下地面，掐起法決呈在胸前直去頭頂，身後劍匣打開，壹柄柄小劍帶著金光飛出，燕赤霞雙腳左右壹跨，收回法決往前壹指，暴喝：“去！”
　　對面屍怪揮開掌心雷余威的同時，敏銳的聽覺，全是密密麻麻的聲響連成壹片。
　　嗖嗖嗖嗖……
　　無數金光閃爍拉出壹條條直線，當第壹把小劍抵在他幹瘦胸肋，後面連壹片金光的飛劍接踵而至，恍如打鐵般，濺起火星，幹瘦的身軀瘋狂震動，被推的拖出兩道深痕。
　　“燕道友，左某來助妳——”
　　林間壹聲威嚴暴喝響起，搖晃的枝葉間，壹道身影斜斜蹬過樹軀，躍上半空，手中橫握的長刀映著搖曳的光斑，唰的拉出壹刀。
　　當！
　　刀口劈在枯瘦皮骨，濺起火星，反而將左正陽震的往後倒飛，半空折轉騰挪，卸去力道，方才落下地面。
　　有些發黑的臉上，眉頭皺了起來。
　　“怎麽砍不破……”
　　“是人血！”
　　燕赤霞維持法力，抵著那僵屍向後貼去壹棵樹，偏頭大喊：“他吸了人血，道行大漲，砍他的頭，不能讓他再吸人精血，否則會跳出五行，道法難收！”
　　那邊，左正陽捏緊刀柄，忍著體內傳來的陣陣不適，運起法力，刀鋒燃起火焰，然而，被燕赤霞用法劍抵去大樹的那具屍體，陡然向下壹沈，沒入地下，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土遁……”
　　兩人壹收法力，快步過去，樹下的地面如常，踢開積厚的落葉，絲毫看不出有入土的痕跡。
　　左正陽捂著胸口看了壹眼，記起往昔也有這麽壹個人會用。
　　“這土遁之術，比那個孫道長高深許多。”
　　壹旁，燕赤霞撚起點泥土在指尖搓了幾下，“這是六丁六甲裏的法術……這屍妖竟還會道法，這下麻煩了。”
　　偏頭，看去左正陽，開口說了句：“必須盡快先將此妖誅……”話語陡然壹變：“老左，妳怎麽了？”
　　後者拄著長刀搖搖晃晃，呯的壹下倒去地上，穿過林間的陽光，落在左正陽臉上，全是壹片淤青，嘴唇烏紫，顯然是中毒過深。
　　屍毒……
　　燕赤霞急忙在他身上連點幾處穴位，撕開衣甲，從腰間布袋裏掏出壹把糯米拍去後背，使勁揉搓，手指間飄出黑煙，以及陣陣‘嗤嗤’的聲響。
　　過得壹陣，松開手，就見左正陽背上露出由糯米組成的陰陽圖案，燕赤霞拿朱砂粉沿著圖案描了壹下，暫時將屍毒遏制，不讓其擴散。
　　“撐住！”
　　說了壹句，燕赤霞壹刻也不敢耽擱，將左正陽背到背上，壹手提著長刀，壹手提著劍匣飛奔出了林子，向著長安飛縱而去。
　　……
　　夕陽西下，染出壹片彤紅。
　　延綿的山麓斷崖，壹道身影從地層爬了出來，躲去樹蔭，坐在樹下，泛白的雙目木訥的望著遠方浸在霞光之中的巨大城池。
　　‘呃呃……呃……楊家就在那裏……就在那裏……意氣風發君臨天下……’
　　幹瘦的上身，胸肋、肩膀、腹部全是劍尖釘出的孔洞，老人灰白的嘴角也被掌心雷炸的破開壹處，右邊的牙床，以及壹顆獠牙暴露在空氣裏，看上去猙獰可怖。
　　好在身體已沒有了痛覺，感受不了那種痛徹心扉的劇痛，只是看著繁華巨大的城池，依稀的記憶裏，想起往日繁華的故國，有著憤慨的心痛。
　　‘我也要讓妳們嘗嘗失去……皇帝的心痛，家國混亂的心痛……’
　　可壹想到這副殘軀，連兩個修道中人都打不過，又有些無力的靠去樹身，何況城中還有陸良生這個曾經該是南朝年輕俊傑中的翹楚，年紀輕輕壹身修為，不比他生前差多少。
　　……嗯，可能要高出壹丁點。
　　‘那顆妖星墜世，連風浪都掀不起來……嗬嗬……有個屁用，天下不亂，我陳朝就復國無望……’
　　沒有表情的望著那邊城池輪廓時，忽然感受到什麽，擡起臉，耳中徐徐的風聲裏，天空好像有什麽東西正飄過來。
　　‘好熟悉的氣息……這麽兇煞……妖星……妖星還在？’
　　想著的壹瞬，天空之上，壹縷紅氣同樣像是尋到了目標，閃電般俯沖而下，沒入山崖上仰起臉的老人眉心。
　　屍氣與紅氣融合，順老人眉心蔓延全身，原本泛白的雙目，正中凝出兩個紅色的小點，像是人的瞳仁。
　　屍氣混合的紅氣混沌自周身蔓延，陳輔走出樹蔭，暴露在陽光下，沒有了任何灼燒的感受了。
　　張開手掌，長長的指甲舞動兩下，然後握成拳頭，陳輔望去那邊的城池，破爛唇口間，有著輕笑哼了出來，漸漸化作猖獗的狂笑。
　　“哼哼哼……呵呵呵……哇啊哈哈哈哈——”
　　花白的發絲在風裏飛舞，老人向著遠方的長安擡起雙臂。
　　“老夫不怕了……殺入長安，隋國群龍無首，為我徒兒掃清障礙，我南陳復國，指日可待——”
　　與此同時。
　　長安關閉城門的前壹刻，燕赤霞背著左正陽入了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