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6章 不後悔

　　過明德門，積雪沿著鱗次櫛比的屋頂延伸，橘貓跳過檐角爬去樹枝，俯瞰著下方熱鬧的街道。
　　入冬第壹場大雪已停下，年節的氣氛臨近，忙碌壹年的百姓放下滿身的疲憊，帶著老婆孩子趁著空閑來往街頭，看著街邊喜氣的攤位挑選年貨，或割上壹兩斤肉，選上幾段布綢，放去身邊驢背，騎在上面的孩子眼饞的看著過去的糖葫蘆。
　　擾擾攘攘長街上，人群擁擠，圍著各處攤位挑挑揀揀，也有小販高聲吆喝，吸引更多的客人。
　　“瞧壹瞧看壹看，剛點的豆腐，白白嫩嫩，耐戳又夾不爛！！”
　　“寫對聯……五文錢壹對。”
　　“給俺來壹對，要春意十足的！”
　　“爹爹……快看那邊有猴戲。”
　　……
　　叮鈴咣當的銅鈴聲夾雜喧鬧的長街裏。
　　由明德門過來通善坊，行人商販間，壹身幹凈衣袍的青年書生，牽著四處張望的老驢擠過人群。
　　書架在起伏的驢背上吱嘎吱嘎的搖晃，上面還放有收起的畫軸，看上去就像販賣字畫的窮書生，樸素的衣著下，腰間壹個拇指大小的劍鞘，倒是顯得格外小巧玲瓏，甚至還有人問書生是否願意賣。
　　書生不遠，還有壹個道人，上唇八字胡，下巴留有短須，慵懶的哈了壹口熱氣，看到那邊有熱鬧，飛快閃了過去，墊起腳尖朝裏張望。
　　陸良生牽著老驢過來，透過裏裏外外的人隙看去裏面，壹個老人敲著銅鑼，吆喝著壹只猴子朝眾人作揖行禮，隨後跳去立在地上的木棒，嘰嘰喳喳的大吼大叫，接過老漢丟來的小槍揮動起來，惹得看戲的百姓拍掌叫好。
　　“回去倒是帶師父過來看看熱鬧，就是不知能不能醒過來。”
　　入冬後，蛤蟆道人裹了被子縮去床榻不願起來，這壹連兩月出行在外，都不願出被窩，睡的昏沈，若是不知曉，還以為出了什麽事。
　　至於始皇帝，自從那次後，便沒再出來過，陸良生倒也覺得不錯，快到節氣，省得鬧心。
　　“老孫，走了。”
　　想著，書生朝那邊還看猴戲的孫迎仙打了壹記響指，“回去先洗漱壹番，換身行頭，晚上的時候再出來，逛逛夜市。”
　　那邊，孫迎仙腳步輕快趕上來，走在老驢旁邊。
　　“我說，咱們辛辛苦苦到底為的什麽？風餐露宿，也沒吃上壹頓好的，今晚妳得請客，讓老豬掌廚。”
　　“好，我請客，只要妳吃的下。”
　　陸良生笑了笑，這兩月就中途回來過兩次，其余時候基本都在荒山野嶺，偶爾遇上山中人家也是能吃上壹兩頓熱飯，至於道人所說的為什麽這般辛苦，書生不好回答，默默看著這片熱鬧繁華的長街，看著每壹個從面前走過的生命，想來，也用不著回答。
　　得來道法修為，總要做壹些事，對得起這片天地生靈。
　　穿過幾座熱鬧的坊間，剛回到芙蓉池，幾匹快馬正好從山門那邊過來，看到書生、道人、老驢，直接‘籲’了壹聲，緩下馬速跳下來，正是得了皇令的宇文成都，拖著甲葉‘嘩嘩’的摩擦聲快步過來，雙手壹拱，單膝半跪下去。
　　“啟稟國師，末將正尋您呢。”
　　陸良生與道人對視壹眼，先讓對方回去，便擡了下手，“起來吧，妳來萬壽觀尋我何事？”
　　和陸國師有過壹次出門，宇文成都覺得自己也算跟國師走得近了畢恭畢敬的站起身來，走到壹側，笑著說道：“國師不知，是陛下讓末將來的，也不知何事，就是通傳壹聲，若是國師回來，入宮壹趟。”
　　說著，看了看左右，又挨近壹些，低聲補充了壹句：“末將出來的時候，令騎四出，聽說陛下身邊的那宦官說，陛下好像發火了。”
　　“發火？”
　　陸良生皺起眉頭，眼下年關將至，加上秋日那場大勝，皇帝怎的也不會發怒才對，眼下令騎出皇城，而不走門下、中書兩省，看來問題還有些嚴重。
　　難道……是為越國公？
　　想起那日宴會後，楊廣醉酒說的那些話，陸良生目光凝實，連忙看去對面的宇文成都，吩咐道。
　　“妳且先回去，莫要說本國師回來，待我處理壹些事，再去皇宮面聖。”
　　“末將知曉。”
　　能給國師保密，宇文成都臉上都笑開花來，拱了拱手，便翻身上馬，招呼麾下幾個騎兵奔去遠處的長街。
　　看著這群騎士離開，陸良生拉著老驢回到萬壽觀，洗漱壹番，梳攏了有些微亂的發髻，換上壹身嶄新的衣袍，看了下還在昏睡的師父，替他掩了掩被褥，這才跟紅憐他們打了聲招呼，獨自壹人出門。
　　長街擁擠喧嘩，書生施了壹葉障目的法術，走過低矮的屋檐，循著熟悉的街道，壹晃眼便過去數條街道，來到國公府前，也不叫人通報，照著墻壁直直穿行進去，過往的仆人侍女好似沒看到他壹般，忙著張貼喜慶的對聯、剪紙，府中呈出壹片喜氣。
　　路過的涼亭，還有四個書生壹臉愁容的坐在裏面，陸良生看著他們四個，沒由來的就想笑，不過眼下還有事，就不在這邊逗留。
　　……
　　燃著炭火的書房，楊素正揮墨在壹本空白的書本上寫著字。
　　房間有著暖意，沙沙的書寫聲響起時，老人停下毛筆，聽到腳步聲，熟悉的氣機，擡起臉笑著看去對面的敞開的窗欞，空蕩蕩的空氣裏，陡然扭曲，顯出壹道青衫白袍的身影來。
　　“呵呵……快過年來了，陸道友不趁空閑回壹趟棲霞山？”
　　老人走出書案，從火爐上取過燒開的茶壺倒了壹杯清茶，放去旁邊小桌，厚實的墻壁，有模糊的身影穿過來慢慢凝實，聞著茶香，陸良生拱手施禮：“年節怕是過不成了，觀裏還有許多孩子需要照顧，今年就少陪父母壹次。”
　　說著，伸手壹攤，邀著楊素壹起坐下。
　　“聽外面說越國公整日清閑，就過來看看。”
　　“呵呵！”
　　老人聽著書生話中有話的揶揄，撫過花白的胡須，輕笑起來，“看來陸道友都知道了，外面鬧的倒是挺大的。”
　　“越國公不擔心？”
　　“擔心什麽？”楊素笑容更盛，擡手指去皇城的方向：“擔心陛下？”說著，又是壹陣大笑，“老夫只擔心陛下束手束腳，少了當機立斷的氣魄，少了君臨天下的威嚴！”
　　笑聲裏，整個房間都顯得沈默。
　　陸良生只是跟著笑了壹下，沒有說話，沈默了好壹陣，放下手中的茶盞，目光復雜看去對面的老人，臉上沒了之前的笑容。
　　“越國公就真當不後悔？不顧及家中兒孫性命？”
　　火爐噗噗爆出火星，老人看著手中裊繞熱氣的茶盞，坐在那兒想了壹陣，臉上又有了笑容。
　　“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