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8章 始皇殘念

　　天子親征吐谷渾，威懾西域諸國，這樣的功績足以讓皇帝在朝臣面前底氣十足了，自然迫不及待的先開宴。
　　西雲泛起彤紅，昏黃的房間裏，陸良生從屏風後出來，換上那件麒麟氅，紅憐飄來拉開書生的手，給他理了理衣襟，書生笑著，偏頭看去還癱在小鋪上的蛤蟆道人。
　　“師父，跟我去皇宮吧，這次大宴，定能讓妳大飽口福。”
　　床沿上，蛤蟆道人搓著眼睛坐起，迷糊的點了下頭，打了壹個哈欠，走去擺在床尾的小衣櫃，翻出壹件寬袖的黑色袍子，系上腰帶，腳蹼壹蹬，跳去徒弟手上。
　　“走吧，走吧，為師也睡夠了，正好到外面溜達。”
　　皇宮大內官家龍虎氣，紅憐是沒辦法靠近的，只得撐著下巴趴在窗欞上，看著走出屋檐的公子回頭朝她揮手離開，小聲嘀咕。
　　“皇宮裏面是什麽樣子啊……”
　　女子的嘟噥，陸良生自然聽不到的，出了山門，早有馬車等候，坐進裏面，車轅緩緩轉動，車身隨之微微輕搖去往長街。
　　“讓讓！前面的貨郎勞煩擺壹下妳的竹筐！”
　　駕車的士卒朝前面喊道，長街喧嘩，他聲音喊去好壹陣，走在馬車前頭的貨郎這才反應過來，挑著貨擔靠去街邊。
　　撫動的車簾內，看著街上嘈雜熱鬧的書生放下簾子，將袖子裏的師父放去矮幾，看著蛤蟆道人耷拉著眼簾，壹副昏昏欲睡的模樣，微蹙起眉頭。
　　“師父最近還在吃那回夢丹？”
　　“也不經常吃了。”
　　蛤蟆道人打了壹個哈欠，拍拍蟾嘴，伸直了兩條小短腿，腳蹼都在腿繃直時壹根壹個難道的舒張開來。
　　“……還有多久到？為師先打個盹兒，到了叫我。”
　　陸良生哪裏讓他繼續睡下去，那丹藥吃的古怪不說，當日蛤蟆道人所說的夢，他還想知曉。
　　急忙伸手扒拉壹下師父的眼瞼，惹得蛤蟆道人將他手指頭拍開，鼓起眼珠：“幹什麽？！趁為師瞌睡動手動腳的，成何體統！”
　　“師父，我只是不想讓妳睡過去。”陸良生想了想，幹脆還是直接問出來比較好，將師父托到腿上，重新詢問了壹下蛤蟆道人當日的夢境，後者頗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蛙蹼，“上次不是跟妳說了嘛，那夢啊，黑漆漆的，無邊無際，好多雙眼睛閃著光亮，在暗處窺視，看的為師都不好意思了。”
　　陸良生抿著嘴將師父所說的話壹個字壹個字的記在心裏，隨後又問道：“那師父，可記得夢裏自己的穿著？”
　　“不記得了。”蛤蟆道人吹了下蛙蹼上連著的膜。
　　說話間，輕搖的車身緩緩停下，外面響起駕車的士卒聲音：“國師，到了。”
　　“師父，下車了。”
　　陸良生將蛤蟆道人放去袖袋，掀開車簾出來，視野間天色已暗，暖紅的燈籠沿著宮檐廊柱延伸開去，上了白巖石階，有宦官殷勤的迎上來，諂媚的笑起來，走去側面引路。
　　“國師，這邊請，陛下在武德殿宴請此次出征的將士，國師小心腳下……”
　　宦官啰裏啰嗦壹堆諂媚的話語，走過宮檐壹排排燈籠，延伸過去的盡頭，是壹座武德殿，常用來宴請朝中文武，或外面征伐有功的將領，還未過去，守在門口的侍衛，連忙挺直背脊，壹旁值守的宦官連忙退到殿門口，扯開嗓子高喧。
　　“國師到！”
　　陸良生掀了掀袍擺，跨進殿門，裏面喧嘩嘈雜，不少喝高了的軍中大將拉著旁人笑罵勸酒，也有端起酒杯敬去首位的皇帝，聽到門外宦官的高喧，紛紛停下來，朝進門的陸良生拱手。
　　齊聲道：“拜見國師！”
　　領軍其他戰線的將領或多或少聽說了大鬥拔谷的戰事，往日宮中與三國國師鬥法，送先帝歸陰曹，哪裏敢怠慢，和國師交好，將來若是有壹天走了，說不得還能有先帝那樣的待遇，跟家人道別，跟親友說笑幾句，高高興興的離開人世，那才叫壹個圓滿。
　　陸良生抖開寬袖拱手轉了壹圈，人群當中看到屈元鳳，朝他笑了笑，示意不用過來見禮，便是大步走去金階前面，躬身行了壹禮。
　　“臣見過陛下。”
　　“國師，不必多禮。”楊廣滿臉通紅，帶著酒氣出了龍案，走下禦階，親手攙去陸良生，“宴先開了，沒有等國師，國師倒是不要怪朕。”
　　陸良生輕笑兩聲，這些小節他自然不會在意，與皇帝寒暄幾句，被請到金階壹側，鋪有虎皮的席位坐下，宮女上菜斟酒間，目光掃過偌大的宮殿，沒有看到老人的身影。
　　“陛下，越國公沒來？”
　　龍案後面，正與壹員將來示意的楊廣，停下唇邊的酒杯，臉上笑容沈了下來，低聲道：“朕派過人去請了，到的此時都沒入宮，想來是不願給朕以及朕的將軍們慶賀。”
　　大抵心裏有氣，楊廣不願在這上面多說，看到殿中壹眾文武楞在那裏，壹掃之前低沈，哈哈笑起來，“接著喝酒，接著鬧！”
　　隨後，端了酒水走去那邊，與粗豪的武將打成壹團，聊起西北戰事中壹些趣事，更是笑的豪邁。
　　席間觥籌交錯，氣氛熱烈，坐在那邊的陸良生自然也免不了，過來套近的官員，期間屈元鳳也過來，陪著師父喝了幾杯，被書生打發回去跟眾人敬酒。
　　“今時不同往日，日後妳要多與陛下，還有其他官員走動，不能像當初那邊有修道中人的高傲性子了，大鬥拔谷之事，是為師最後壹次出手幫妳，後面的路要靠妳自己來走。”
　　“弟子記下！”
　　“過去與他們喝酒吧！”
　　看著屈元鳳壹步兩回頭的走去那邊的熱鬧，陸良生嘆了口氣，夾壹口菜慢條斯理的咀嚼，不時夾去壹塊伸到袖裏晃幾下，蛤蟆道人探出長舌卷進口裏慢慢磨動，豆大的蟾眼望著袖口外的宮殿，眸底泛起壹絲絲紅氣。
　　不久之後，宴席散去，鬧騰了壹晚的軍中諸將這才三三兩兩的跟皇帝告辭，陸良生也朝他們拱了拱手，準備走出金殿，楊廣也有了些醉意，腳步蹣跚扶著石欄上的石雕，看著遠去的文武，笑道：“先生，妳看他們，見到朕是不是與以前不壹樣了？”
　　醉眼朦朧飄去站在旁邊的陸良生，也不知道說的酒話，還是壹直憋在心裏的話，壹股腦的全倒了出來。
　　“先生……朕沒讓妳失望……吧……也沒讓我父皇失望吧……今日之功，朕終於可以站直了腰板說話了……終於不用擔心那些個臣子……那些臣民，在背後說朕踩著兄長的肩膀坐上這大寶……”
　　陸良生嘆了口氣，他知道面前這位皇帝登基，肩上的擔子，楊堅天下少有的人傑，作為他的兒子，楊廣所面臨的壓力，以及廢除楊勇之後，他登基上位，帶來的流言，多少都這位天子心裏有怨也不敢表露出來。
　　“陸先生……妳說是不是……還有那個楊素，倚老賣老，看朕往後怎麽收拾他……還看他在朕面前呵斥來呵斥去，把朕當小時候……”
　　陸良生將跌跌撞撞的楊廣攙住，招來不敢上前的兩個宦官，“陛下喝醉了，帶他寢宮歇息。”
　　“是，國師。”
　　兩個宦官連忙上前，壹左壹右小心的攙扶起皇帝，走去殿門時，楊廣掙紮了幾下，回頭喊道：“朕……不怕了！往後，朕要大刀闊斧……把先帝遺願完成，誰都阻不了朕——”
　　吶喊了幾聲，便被宦官攙進了殿門，陸良生掃了掃身上酒氣，徑直走去來時的廣場，乘上馬車過去宮門方向。
　　“師父，今日皇宮裏的宴席可還滿意？”
　　搖晃的車廂裏，陸良生倒了壹杯清茶，解解酒氣，好半晌，袖裏沒有聲音傳出，也沒聽到師父的鼾聲，伸手摸了壹下寬袖，裏面空蕩蕩的，哪裏還有蛤蟆道人的身形。
　　“難道師父還在宮裏？”
　　……
　　武德殿。
　　醉醺醺的皇帝掙開攙扶的兩個宦官，帶著酒紅的臉上，沒有了之前酒醉的神色，揮了下龍袖，將周圍人打發出去。
　　獨自壹人坐去龍椅，端起桌上的酒杯，嘴角咧開，呵呵的輕笑漸漸拔高，哈哈大笑起來。
　　“掃除吐谷渾……下壹個就是妳了，越國公楊素，沒人能擋朕的路，始皇帝修築長城，擋匈奴，朕修大運河，惠天下百姓，壹樣能做到千秋功業……萬世留名！”
　　殿外，燈籠吱嘎吱嘎的搖曳，月色拖著殿主的影子在地上慢慢拉長，龍案後的皇帝端起酒杯灌去口中的同時，空蕩蕩的大殿之中，陡然有聲音響了起來。
　　“妳要學朕？！想做萬世皇帝……”
　　誰？！
　　楊廣口邊杯盞懸停，猛地在這壹聲裏驚醒，唰的起身看去四周，席間菜肴狼藉，殿內燈柱燃著火焰呼呼的在風裏搖晃。
　　那聲音還在久久回蕩。
　　“妳要學朕，想做萬世皇帝，那妳可問過朕沒有……”
　　“妳是誰？！”
　　楊廣壹把將手中酒杯砸去地上，大聲呼喊宮中侍衛，卻是沒有壹個人回應，‘鏘’的壹聲，他拔出放在劍架上的長劍，跌跌撞撞的走到殿中環顧周圍，厲聲喝道：“誰，出來！”
　　“誰？”
　　那聲音笑了起來，響徹殿宇之間。
　　“剛剛妳不是已經念到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