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4章 壹遇陸郎誤終身

　　庭院壹片安靜，夜風吹進房間，桌上的燈火微微搖曳，陸良生坐在床沿，壹段不曾知曉的故事徐徐從他口中講出來。
　　“……少年很努力，學有所成後，遊歷北方，得遇仙師授於道法，後來長安登科上榜，下放地方，多年後，政績顯著，回到京師，從此仕途平緩，還迎娶了吏部尚書的女兒為妻，再往後身居朝堂，被陛下招為國師。”
　　風裏輕搖的帷帳裏，掩著面容的婦人或許聽進去了話語，手在陸良生手裏動了壹下，被褥裏響起閔月柔壹絲虛弱的話語。
　　“陸公子……其實妳就是陸元……對嗎？”
　　“陸元是我，但我並非他。”陸良生輕輕將被褥拉下，露出的臉頰消瘦，落滿了淚水，伸手刮去婦人眼角的水漬，“若沒有他改變了某些軌跡，我可能會走他的那條路，成為陸元，歷經磨難站上朝堂，迎娶壹位尚書的女兒……那個女子就是妳。”
　　閔月柔眼裏有了光澤，想要起來，終究力氣不夠，重新躺著，幹裂嘴唇微張，想說些什麽，只能擠出壹絲笑容，又微微將臉偏開。
　　她發現這些就像命運的使然，就算知道了這些，自己又能如何，高興還是該嘆息自己的命不好？
　　真如當年陸良生所說，他是修道中人，歲月會很長，如今時光流逝，自己已經變老了，皮膚松弛，沒有了當初最好的樣子，可面前的陸良生依舊和當初壹樣，翩翩書生，就像第壹次來家裏，見父親的樣子，而躲在屏風偷偷看著的她，已經快步入死亡了。
　　“陸公子……妾身謝妳……”閔月柔眼眶濕潤，豆大的淚珠壹滴壹滴劃過眼角落去木枕，努力伸出壹只手，握去男人的手。
　　“謝……謝妳遣來陸元陪著妾身……”
　　她努力想要擡手，終究沒能成功，陸良生反過來抓著她，將手貼去臉上，感受著虛弱的手指輕輕摩挲，聲音低啞：“妳不怨我？”
　　“不怨……不怨……”閔月柔溫柔的撫著男人的臉龐，這是她第壹次這麽近的看他、摸他，臉上笑得燦爛，搖了搖頭。
　　“我很知足……要怨，只怨我當初沒有再果斷壹點……其實，有壹日晚上，我看見壹個背影，是個老人，那是妳……對嗎？”
　　陸良生點點頭，沒有說話。
　　女子看他模樣，第壹次笑的很開心：“就知道……看到妳的背影，滄桑蹣跚，就是沒想到會是妳……那時候妳真老，比妾身現在還老。”
　　陸良生按著她的手，緊緊握了壹下。
　　“月柔，妳別說，我用法力給妳調理身體。”
　　床榻上的婦人努力搖了壹下頭，掙脫手出來：“陸公子，不用了，妾身這輩子過的夠好了，比許多女子都過的很好……送走了父母，臨終有丈夫子女相陪，不孤獨……也認識了妳，不想現在這副模樣面對妳……”
　　她不想讓陸良生說話，頓了頓，幹裂的嘴唇又繼續開口。
　　“……妾身長在官宦家，從小學的，都是琴棋書畫……原以為會就這麽過去壹輩子，沒想到命裏會遇上妳……溫文爾雅……又處處透著神秘……壹顆心就寄上了，也沒有想過後悔。”
　　婦人自嘲的笑了笑：“也或許，只有路走到了盡頭，才敢跟妳說這些話……不過……不過妾身很高興，自己當初勇敢過……能在最好的時候，遇上妳。”
　　“別說了！”
　　“陸公子，妳記不記得，當初跟妾身說過的話。”
　　閔月柔枯瘦的臉上，泛起壹層紅暈，使勁的擡起壹只手，卷曲起來，伸出小拇指：“妳說，欠我的，下輩子還我，我們拉鉤……好不好？下輩子，妳等……妾身，別讓妾身難找……”
　　燈火在風裏搖晃。
　　照在榻前暖黃的光芒之中，兩根小拇指勾在了壹起，陸良生點點頭，眼睛濕紅的看著她。
　　“我等妳。”
　　話音落下，榻上的婦人臉上還帶著微笑，勾在壹起的小拇指壹松，白皙的手臂慢慢放了下來，落在了書生腿上。
　　夜風嗚咽跑過廊檐，搖曳的火光倒映在陸良生眸底閃起水光，將婦人的手臂放進被褥，看著微笑的臉龐上，還有淚珠滑下，喉嚨裏感受到了壹陣酸痛。
　　“下輩子，我等妳，等不到，我尋妳。”陸良生拿出壹柄木梳將婦人淩亂的頭發梳理的整齊，門外壹陣陰風吹來，哐當哐當的鐵鏈聲裏，陰惻惻的話語隨兩道陰影自黑暗裏馭著陰風飄來。
　　察覺到裏面有修道中人，在薄薄的霧氣裏說道：“裏面那位道友，我等長安城隍麾下陰差，特來引閔月柔去往陰府。”
　　“外面候著！”
　　陡然壹聲冰冷的話語傳出，兩個陰差魂魄都震了壹下，不敢造次，只得立在門外不敢進去。
　　屋裏。
　　陸良生給婦人梳理好的頭發，溫柔的枕去木枕，替她蓋好被褥，看著壹縷青煙從七竅飄出，落去地上，朝這邊輕輕福去壹禮，微笑著，緩緩轉身飄去了門外，隨那兩個陰差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等妳。”
　　陸良生坐在床沿，雙手壓著膝蓋，出神的看著桌上搖晃的燭火，怔怔的重復了壹聲，安靜的房裏，已經沒有聲音回應他了，不久，走出房門，朝庭院的閔家眾人招招手，“給妳家主母，辦後事吧……熱鬧壹點。”
　　隨後，看去正堂跪著的弟子。
　　“承恩，隨為師走走。”
　　身後遠去的閔家後院，響起壹片嚎啕大哭，陸良生走在府中花圃小路上，看著水池那邊的涼亭，回頭看去緊跟在後的半瞎。
　　“為師要走了，往後若遇上困難，去青瀾劍派找隨安，他是妳師弟，不會不管妳，至少下半生也能落個衣食無憂。”
　　王承恩擡起老的不能再老的臉來，看著朦朧月色下，立在池邊的身影，蹣跚上前兩步，眼眶紅了起來。
　　“師父，讓弟子承恩，再拜妳壹次吧。”
　　那邊，陸良生沈默的點點頭，背過身去，身形模糊，緩緩消散。
　　老人顫顫巍巍跪去地上，望著身影消失的方向，老淚縱橫，模糊了視野，腦袋觸去堅硬的地面。
　　“弟子承恩，送師父！！！”
　　夜空回蕩嘶啞蒼老的聲音，遠去的院門外，陸良生走出檐下掛著白燈籠光芒範圍，紅憐與老驢迎上來，“公子，閔姐姐是不是……”
　　“走了。”
　　陸良生拍拍紅憐的手，牽過韁繩，壹起走去長街薄霧，該是去皇城了，落下最後壹程，至於還沒見到的，就不見了吧。
　　他想。
　　……
　　月色如水，拂過燃燒燈火的寢殿，帷帳內，有身影陡然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壹旁驚醒的側妃跟著坐起，“陛下，怎麽了？天色還早，再睡會兒吧。”
　　“不了，朕覺得今夜有人會來……”
　　楊廣四十出頭，常年處理政務，比之常人要老上許多，發髻上斑駁不少白跡，他話語間，將臉色嚇得發白的妃子推開，披著壹件單衣下了龍榻，拉開寢殿的大門，不理會職守的宦官勸住，徑直走了出去。
　　“陛下，夜風涼，小心染了風寒。”
　　“妳讓開。”皇帝走過廊檐下壹盞盞燈籠光芒，推開宦官的剎那，下意識的偏頭望去壹個方向，不遠的壹座亭子，有人坐在那，端茶自飲。
　　“國……國師……”
　　楊廣臉上露出欣喜，腳步頓時加快，就連身後跟隨的那老宦官，也都驚了壹下，他是陛下身邊老人，當年那位國師，他是見過的。
　　使勁揉了壹下眼睛，跟著驚喜的叫起來：“還真是國師！”旋即，連忙追上皇帝，跟在後面，“陛下，等等老奴，等等老奴啊……”
　　月色倒映池塘蕩起壹圈漣漪。
　　陸良生倒出壹杯茶水放去對面，聽著腳步聲靠近，轉過目光看去亭外，朝拱手向來的皇帝，泛起壹抹微笑，伸手壹請。
　　“陛下，臣深夜請陛下喝茶，不知叨擾了嗎？”
　　楊廣緊抿雙唇，使勁點下頭，大步走進涼亭。